烛火明朗，散发着柔和的光，嬷嬷将香炉里的香换过，重新点燃，一时屋内静谧淡然。

苏铭振看了看苏老太太，浑厚的嗓音此刻略显低沉，“母亲，您好好休息。儿子先退下了。”

“我有话要要与你说。”

苏铭振并不意外，苏老太太想说什么，他也都知道。

可他还是猜错了，老太太只字未提苏琬颖回方府的事，语气和缓，声音苍老，双眼无神的看着香炉。

“铭振，我老了，有些事管不到也不想管了。可是你知道吗，你心里不愿我与你父亲给你订下的婚约，一直用无声的方式抗议，可思淑何其无辜？”

苏铭振张了张嘴，可喉咙堵的慌，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同你说，思淑曾来求过我，你可知，她求我什么吗？”

苏铭振不知，求老太太不准许王若琳入府吗？或者是求自己能去看看她？

可都不是，老太太的话犹如一颗炸弹，在他心里某处地方炸裂。

“她求你能多去看看颖姐儿。”

那个端庄明艳的闺阁女子，嫁与他为妻，为他生下了孩子，最后却放下尊严，求他去看看属于他们的孩子。

何其可笑？

苏老太太眼中隐隐有泪，那是对方思淑的愧疚之意。

苏铭振久久回不过神，第一次认真回忆起那个明媚如画般的女子。

他是不愿这桩婚约的，可拗不过苏老太爷，终于还是八抬大轿娶了方思淑过门。

他待她，并不好，甚至是冷淡的。

可她甘之如饴，一贯的温温柔柔，远山秀水一般，可他却是打心底厌恶的，本想着这般过完一生便罢了。

可他遇见了娇俏艳丽的王若琳，一切都不同了，尽管她不是苏老太爷口中的‘书香门第，门当户对’的女子，可他要娶她，似乎只要娶了她，就有报复的快感。

没有意外的，方思淑同意了，他尽量忽略她眼底的哀伤，甚至是避着她。

他心里的怨意在看到她难过后，慢慢减轻了，既然她嫁了自己，就要承受一切后果，包括冷淡。

终于，她离开了。

苏铭振感觉压着自己的担子瞬间没有了，他不是人，可一切又怎么能怪他？

王若琳取代了她的位置，不如她温婉，不如她才华横溢，不如她端庄……可这一切是他自己挑选的，他很满意。

他对王若琳的任性，伪装，视而不见，在他心目中，王若琳便是他脱离掌控的一个挑战。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而此刻，苏老太太的话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幼稚，任性。

“她是方家捧在手心疼爱的娇娇女，却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受尽孤独跟议论，最后郁积成疾，到死都不得解脱。”

“铭振，这些年，我们苏家都做了些什么孽啊！”苏老太太嗓音苍老而嘶哑，两行浑浊的泪流下，对那个姑娘迟到的歉意，终于在一刻尽情宣泄。

月色朦胧，周身笼罩着巨大的光圈，风吹过，带着凉意。

苏铭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书房的，只觉得，冷的厉害，从脚底蔓延到头顶的冷意。

那个女子带着自己最后的倔强跟尊严，选择了悄无声息的离开，只希望他能待孩子好。

她的愿望只是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安稳度过一生，可他毁了一切，毁了她的愿望，也毁了她，只是因为自己幼稚阴暗的心理。

而如今，她唯一的女儿想回去看看她，却被残忍拒绝，甚至不惜赶出府门？想到远山秀水的女子离去后，自己连她最后一面都吝啬见。

或许，她不想看到自己。她该是恨他的，一定是恨的。

苏铭振瘫在椅子上，手捂上眼睛，只觉得湿润一片。

风渐渐大了，吹过树枝，吹过草丛，吹进未关的窗户里，烛火熄灭，漆黑一片，只听得到风吹的声音，空洞而孤独。

这一夜，终有人难安眠。

听雨轩，王若琳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没了脂粉掩盖的肌肤，已经有了淡淡细纹，头顶偶尔出现的一根白发，让她心慌不已；终是过了少女盈盈的时间，皮肤不复光洁紧致，身材不再窈窕有型。

接连几日的失眠，让她憔悴不已，白日里的伪装让她乏累不已，此刻的她仿佛轻松了许多。

看得久了，她有些恍惚，思绪飞的很远，生苏澄渝之时，成亲之时，刚入苏府之时，甚至是与苏铭振初见之时……

如果自己没有入苏府，而是嫁给了平民百姓，会是怎样的场景？食不果腹，为了生存幸劳着，永无翻身之日，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那是人间炼狱，她会疯的，她不要那样！宁愿死都不要！

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烛火将她的容貌照的更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