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屋外就传来沉重的关门声，躺在床上的妇人听到响动，下意识的把手朝旁边挪去：“夫君，你……”

旁边的被褥冰冰凉凉，一点余温都没有。

“唉。”

院子里，男人正在唉声叹气，几天没有打理自己，胡子又长了出来，显得邋遢又颓废。

“夫君。”

妇人垂下眼，推开门走到男人身边，她把手轻轻搭在男人肩头，温声道，“凡事我们都要往好了去想，既然朝廷在那么多人中选择了你，那我们就该抱着敬畏之心，要争取做到最后，你放心，你走了之后，家里还有我呢，村头的李婶昨日喊我去采石场给工人们做饭，我已经答应了。”

“娘子，你……”听到妇人说起采石场的时候，男人猛地抬起了头来，眸光激烈的闪动几下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只化为了一声深深的无奈和愧疚，“是我没出息，当年我非要科举，跟疯了一样不顾家里人的死活，现在我成了翰林院的文官，也每月的月奉也只是勉强能养家糊口，要不是你帮着我，还不知道这个家会成什么样子。”

说这话的，正是五天没有去翰林院，被选中出使大楚的翰林院文官，林芳。

妇人温婉的笑了笑，握住了林芳的手：“没关系的，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何时都要跟你站在一起的。大楚你放心去，家里我会照顾好。你要保护好自己，我和爹娘，还有孩子在家里等你回来。”

她眼角挂着泪，努力不让林芳看出她心中的苦楚，昨日邻里街坊都在说，这次出使大楚是九死一生的，林芳以为进了翰林院，做了个小小的官员就给祖上添光了，其实呢，这次去了大楚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呢，林芳的媳妇是真可怜，刚过上几天的舒坦日子，结果就要成个寡妇了。

当时她听到这些话，眼泪噗噗的往下掉，躲在暗处不敢哭出声。

她也不想让林芳去，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这是当今皇帝的命令，林芳作为朝廷官员，就要听从皇帝的命令。

“娘子……”林芳紧紧握住妇人的手，声音哽咽，“我……我对不住你，若我有幸能活着回来，我以后定当加倍对你好，若是……那你我下辈子还做夫妻，我把这前世今生欠你的都给你补上！”

妇人再也忍不住，抱着林芳的肩膀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他们！

卫榕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夫妻抱头痛哭的场景。

“林哥，你们这是……”

听到卫榕的声音，林芳夫妇赶紧松开，妇人脸上还挂着泪珠，脸颊上还有些被人撞见的羞红，她紧紧低着头，对着卫榕行了一礼，逃也似的跑进屋里去了。

林芳脸皮要比妻子厚一些，加上和卫榕的关系，他也没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抹了一把脸，招呼卫榕在小板凳上坐下。

“这大清早的，你不进宫当值，怎么来我这里了？”

他端起木桌上的茶杯，给卫榕倒了一杯茶。

卫榕笑起来，仿佛刚才的事情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好几日不见林哥，心里想的慌，”她细细瞅了瞅林芳的目光，诧异道，“几日不见，林哥怎么变得粗犷了？”

听出卫榕是在调侃自己的不修边幅，林芳没好气的啐了她一口。

这时候妇人端着点心过来，卫榕打眼一看，就看出这正是上次她买了上门拜访，却因为被胡蕴耽误而让焰送过来的给孩子们的那些点心。

这都过去快半个月了，想不到还留着。

林芳接过盘子，看卫榕愣愣的看着点心，佯装皱眉道：“怎么，嫌弃我们家穷啊？”

卫榕刚要说话，就见妇人飞快的扭了一把林芳的胳膊，“胡说八道什么！怎么能对小公子这般无礼！”

她还不知道卫榕就是林芳口中常说到的那个翰林院同僚。

卫榕站起身来，对着妇人恭敬的行了一礼：“嫂夫人，在下叫做卫榕，是……”

妇人大吃一惊，“你竟然这么年轻？！”

在她想象中，卫榕的年纪还应该再大一些，模样也没有这么惊艳好看的。

林芳笑起来，“这可是我们翰林院两棵草其中的一棵啊，很受姑娘们欢迎了，还宫里的小宫女都跑去我们翰林院悄悄看他呢。”

“两棵草？另外一个是谁啊？”

“还能是谁，恭靖王府家的公子厉祯霖啊！”

卫榕瞪了林芳一眼，对着已经听呆了的妇人道，“嫂夫人别听林哥瞎说，什么两棵草一棵草的，我一点都没听说过，林哥是逗你玩呢。”

林芳大笑起来，只当是卫榕脸皮薄，也没拆穿。

几个人闲聊了一阵，卫榕见林芳心情不错，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

“林哥，这几日我想了想，翰林院这个出使大楚的名单并不合理，所以我昨日已经去找过陛下，表达了我的看法，陛下也给了我答复。”

她声音淡淡，语气平静，却让林芳出了一身冷汗。

“你疯了！这本就是陛下给出的名单，你还敢去和陛下叫板？！你不要命了！”

妇人也面露惊慌，她不知道这事情到底有多严重，但听着夫君的语气，是要掉脑袋的，对她这种妇人来说，掉脑袋就是大事，而卫榕愿意为了她夫君去干掉脑袋的事情，她很震惊，也十分的感动。

“我要是没有自己的胜算，我会去见陛下吗？”卫榕笑着反问，“林哥，你小看我了。”

林芳看着卫榕的笑脸，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就是这样的人，我是管不住你。你和陛下都说了什么？”

卫榕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茶，看着林芳道。

“我和陛下说，你有家世，不宜出使大楚，家中妻儿惦记你，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你若出使大楚，陛下的宽仁之心会被人质疑，不光你不能去，所有有家世的人都不能去，大梁的年轻人辈出，不比前辈差，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去试一试。”

“你你你……真是疯了！”

林芳坐不住，站起身来疯狂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借以平复激动乱跳的心跳。

“陛下答应了？”他扭头朝着卫榕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卫榕看了一眼那同样紧张的林芳妻子，点了点头：“是，陛下答应了。”

林芳身子猛地僵住，竟然答应了！竟然答应了！

那就说是自己不用去大楚了？！

妇人还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自己夫君高兴激动的样子，她心里也跟着开心。

丧气了好几天的夫君，终于有了些人气。

待林芳激动够了，他终于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忙扑到卫榕身边：“那是谁，陛下把我的名额给谁了？”

卫榕轻笑一声，抬起了手指，指向了自己。

在林芳错愕震惊的眼神中，她淡淡开口。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