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发出猎猎的响动。
利威尔像尊雕塑一样望着凯尼·阿克曼的遗体,手里握着沾满鲜血的药剂盒子,始终一动不动。
半晌,爱德华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走回了那几个调查兵面前,低声让他们先行离开,自己晚些会和利威尔一块回去的。
虽然没有听到利威尔和凯尼的谈话,但这几个调查兵明显也看出了事情有蹊跷,便不带半点质疑地悄声离开了。
爱德华走回利威尔身边,看他仍旧一动不动,便缓缓坐了下来,默默陪在他身边。
爱德华的脑子里也是一片茫然。
凯尼·阿克曼是利威尔兵长的舅舅?
这是怎样的一段孽缘?
所以,当初凯尼收养利威尔并不是一个巧合么?
但爱德华很快也就不想再思考这些事了。
这些事太沉重了,而今天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实在无力再动脑子了。
他只是有点担心利威尔。
利威尔不会就此性格大变,日后变成凯尼那样的杀人魔吧?
或许凯尼就是因为遭遇过这种事情,才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替罗德·雷伊斯办事的。
虽然,他们两个现在都已经死了。
可是,在种种担心之中,爱德华始终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等他琢磨明白过来时,赫然发现那是他对利威尔产生的一种莫名的心疼。
实际上,如果是阿尔敏或者希斯特莉亚这种人遭遇这样的事情,爱德华大概第一时间就会感到心疼。
可对于利威尔,爱德华甚至不敢承认自己会心疼他的这个事实。
那可是利威尔啊,利威尔·阿克曼,战神一样的男人。
他只凭气场就能震慑利威尔班的所有人。
这样的人真的有人有资格心疼他吗?
当爱德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似乎觉得,利威尔比阿尔敏、希斯特莉亚那些人更加可怜。
因为他的强大,人们便像敬畏神佛一般敬畏他,甚至不敢联想他背负的重担和过去残酷的人生。
也因此,他们比弱者获得的同情要少的多,想要分享和发泄情绪的对象也少的多。
而这样的人对于利威尔这种人来说,大概只能用“没有”来形容。
孤家寡人这几个字,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这样的人无论有多么强大,多么高高在上。
他们永远都是最可怜的人。
爱德华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对他的心疼和同情,可利威尔这样的人格也决定了,他对心疼和同情所持的,永远都是漠视和敌视的态度。
那样的经历塑造出的人,根本就不相信那些东西,只会觉得这些东西会更戳他们心底的伤痕,逼得他们转化出更多的攻击性。
所以,爱德华最终选择了默默陪着他。
至少,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那样就好了。
他们从中午坐到傍晚,两人就这样发着呆,谁都一动不动。
爱德华尽管困得要死,可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这会儿产生不了半点困意。
眼看着天色从明亮变得昏黄,爱德华的脑子里莫名地意识到,他们该回去参加庆功宴了。
但利威尔在他的眼神之中始终一动不动,爱德华便像着了魔似的,也一动不动。
任凭脑子里的声音无数遍地提醒,爱德华的身体却也像变成了雕塑似的,完全没有打破这份沉寂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利威尔终于动了起来。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方手帕,用力擦拭着药剂盒子上以及脸上的血污。
尽管那些血液都已经凝固了许多,越擦越狼藉。
但利威尔就那样擦拭着,像在完成某种仪式似的。
最终,他缓缓站了起来,把药剂揣到了怀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朝着栓马的方向走去。
“回去了。”
他低声道。
爱德华应声而起,像是个声控的机器人一样,木然地跟着利威尔一起上了马,朝着奥尔福德区的方向返回而去。
一路上,利威尔一言不发,爱德华也一言不发。
一开始,爱德华有些好奇,利威尔为什么不恐吓他一番,让他不准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爱德华忽然觉得,利威尔是相信他一定不会说出去,所以才没有再嘱咐。
爱德华也说不明白,这种默契是哪来的。
但他就是知道。
两人回到奥尔福德区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整个城区中张灯结彩,仿佛过年了一样。
老百姓们或许不知道昨天一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但他们知道,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型巨人,在进攻奥尔福德区时被消灭了。
这已然值得所有人放肆地庆祝,庆祝所有人都活了下来,所有财产都得到了保护。
在喧闹的人群之中,爱德华两人下了马,缓缓地朝着调查兵团的支部前进,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更准确的说,是现在这种时候,谁还会有多余的心情去搭理两个一身血污的调查兵呢?
军营里的热闹并不亚于外面的城区。
宴席从食堂摆到了操场上,所有士兵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犒劳。
而他们所要庆祝的,除了和平民们一样的对于生还和财产的安全之外,还有对王庭被推翻,人类战胜了巨人取得重大胜利这些信息的喜悦。
利威尔和爱德华缓缓走向马厩,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但他们的呼喊完全得不到爱德华两人的回应,便也在短暂的疑惑之后,不再放在心上。
两人安置马匹的时候,爱德华终于说了中午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还参加庆功宴么?”
“我洗个澡就去。”利威尔淡淡道,完全看不出一丝经历了悲喜的影子:
“又脏又臭,太难受了。”
爱德华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一起在澡堂里洗了澡,一起换了衣服,一起来到了食堂里,利威尔班的人欢庆的地方。
食堂里已经闹翻了天。
士兵们喝啊,闹啊,放声高歌和痛哭。
望着这副闹腾的场面,利威尔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嫌弃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坐在了靠门的位置,和爱德华对坐喝起酒来。
两个人看着艾伦他们那些人连喝带喊,甚至到最后,艾伦又和让打了起来。
爱德华只是莞尔一笑,而利威尔则是始终无语,只是和爱德华一杯一杯地喝着麦酒,像是两个相处了多年的老头一样。
“谢谢。”
在喧嚣之中,利威尔突然道。
爱德华愣了一下, 随即冲他举了举杯,微微一笑,便再次望向艾伦和让打架的方向去了。
夜,渐渐深了,但兵营中的歌声和喊声始终不停,喧嚣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