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下雪了。

尤娜注视着在坍塌云遮掩下的天空，看着那些六边形的雪花一片片的落入她的碧绿色的眼睛里，然后在其中融化。尤娜甚至都没有眨眼，她在聆听雪花落下的声音，然后感受被污染的雪花中蕴含的微量来自坍塌云的辐射在她的视网膜上被分解和中和的感觉。

“喂，尤娜，你还在听吗？！”

“对不起，刚才走神了。”

尤娜没有丝毫歉意的对通讯另一头的帕斯卡道了个歉，然后从自己的冲锋衣的外套里抽出一盒香烟和打火机，敲出一根烟叼在她的红唇上，伴随着齿轮与火石摩擦的声音，香烟被点燃，尤娜陶醉的吸了一口，让充满尼古丁的气体在自己的肺中游荡，然后再从鼻腔中呼出。

“啊……”

说不定自己身体内的纳米机械也已经患上烟瘾了，尤娜有时候会这样不负责任的想。

银发的少女发出了舒畅的喘息。

“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吧。”

“你这人啊！”

通讯的另一头帕斯卡似乎有点无可奈何的抓狂感，粉毛的猫娘估计现在正揉着自己的额头头痛着呢。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当然是鸿运当头了。”

又吸了一口烟的尤娜这样说道。

“好消息是汉克要被议会拿下了，反对派势力遭到重创，起码他们要从明面上再选一个话事人了！”

“哦。”

尤娜敲了敲香烟上烧尽的烟灰，死灰色的烟灰在落地之前就消逝在了风雪中，一点点残存的温度被寒风吞噬殆尽。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汉塞尔死了，死在了汉克的眼前。”

“意料之中。”

“他身边的那个叫薇尔的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十年前吧，联合作战的时候合作过，是个挺了不得的王牌。”

“核心自爆了，在汉克的基地里炸了个大坑出来。”

尤娜沉默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复帕斯卡，而是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根香烟全都吸进肺里，然后把烟头扔到雪地中，用作战靴踩灭。

“...自爆了也挺好，活那么多年不容易了，省的以后我动手了。”

“另外就是汉克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了，目标应该是你身边的格莉特尔。”

“嗯。”

尤娜把肺里的最后一口烟呼出去：“汉克是把他手底下的那支特殊作业部队都派出来了吗？”

“没错，他应该知道格莉特尔在由你保护，不过路线和你们的具体位置他应该确定不了。”

“不用他去确定，那些人形们自有办法的。”

“你有把握吗？”

“单单杀人肯定没问题，但是如果涉及到保护的话，就要问海鸥的那两个小家伙了。”

“海鸥那个人精明的很，敢把这两个人派出来心里一定是有底的。”

“最好是这样。”

尤娜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已经十分钟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时间差不多了，没什么事情我就挂了。”

“等等，其实是还有点事情的。”

“嗯？怎么了？”

很少见到帕斯卡这种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语气，一种不妙的感觉浮现在了尤娜的心头。

“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别让格莉特尔死了，我和汉塞尔做了点交易，回报还挺高的。”

“...好的，我知道了。”

“嗯，万事小心为上。”

“放心，通话结束。”

在和帕斯卡道别以后尤娜关闭通讯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去，热气在她的面前又形成了一坨白色的烟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又吸了一口烟。

尤娜没问帕斯卡和汉塞尔这个已经死掉的人谈的交易是什么，也没问报酬到底是什么，她不想问也懒得问，因为她知道帕斯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女人看上去笑眯眯的其实背地里阴损的很，能让她去做的交易一定有翻倍以上的收益，否则她是绝对不会开口答应的。

尤娜举起一直挂在自己腰间的头盔再次戴到头上，然后冲着自己身旁的建筑打了个回旋的手势。

“搞定了？”

建筑废墟的阴影中传来栗栗没有干劲的声音。

“搞定了。”

尤娜回答，于是片刻之后，背着守望者精确射手步枪的栗栗轻盈的从三楼的废墟中探出头，顺着一旁的电线杆轻巧的滑了下来，落到了尤娜的身后，激起了刚刚堆积起来的雪花。

“辛苦了，我们回去吧。”

“嗯。”

顺着两座倒塌建筑高楼之间的夹缝，尤娜和栗栗穿越了一条公路，而被称为无畏者站术平台的重型装甲车就停在另一条公路的路边，这会儿是一天中少有的休息时间，星姬已经穿好了她的专属适应装甲，爬上了附近建筑的屋顶放哨，其他人则都在挑自己的方式来放松在装甲车里被压抑了一天心情。

就算是外面可能蕴含着些许辐射的空气，至少也比装甲车内浑浊的空气好得多。

尤娜一回来就看见了从装甲车里搬了个空箱子出来坐在上面的格莉特尔，她正一边喝着热水，一边一脸痛苦的啃着压缩饼干。

那个饼干的味道尤娜再熟悉不过了，是咸中泛着一点点甜的味道，虽说味道还可以，但是口感绝对差的要命，吃上去就像在啃转头一样，而且像格莉特尔这样的普通人如果吃多了的话可是一定会要喝很多水下去的。

按理说她们的补给应该还够的，那些压缩饼干只是用来应急特殊情况的而已，怎么现在格莉特尔就吃上了？

“她怎么在吃军粮？”

尤娜走向同样已经穿着好适应装甲守在格莉特尔身边的星岚，问到。

“刚才在我车里看我吃的时候她有些好奇，我就给了她一点。”

不得不说，格莉特尔就像一个作死的小孩子一样。

看着格莉特尔紧皱着的眉头和努力活动着的腮帮子，即便是栗栗也忍不住坏心眼的问了一句：“怎么样，第一次吃这个感觉如何？”

“想回到过去抽自己一巴掌。”

“别吃太多，会渴水的。”

尤娜平平淡淡的提醒了一句，然后让栗栗留在这里也稍微吃点东西，自己则把腰间的滑轮挂到了连接着装甲车和旁边高楼楼顶的绳索上。在确定无误后，她启动绑在腰上链接着自己核心的小型喷气装置，推动着自己飞快的滑上了高楼的屋顶。

在屋顶上，身穿着适应装甲的星姬正架着她的精确步枪，警戒着四周。听到尤娜滑索的声音，她回过头来，正好看到尤娜轻盈的从绳索上翻到楼顶的样子。

“怎么了？”

星姬把枪收起来背回到背上，既然尤娜已经回来了，时间估计也差不多了。

“有关汉塞尔的最新情报，你们那边发给你了吗？”

“还没，什么情…”

星姬的话还没说完，她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她对尤娜做了个手势，就走到了一旁开始接听应该是来自【海鸥】总部的通讯。

通讯很短，大概持续了三五分钟，星姬就挂掉了通讯回到了尤娜的身前。

“看来你也收到情报了。”

“是，啊，我没想到真的要以其他人形为敌啊，稍微有些麻烦，你对汉克手下的那支特殊作业部队了解的多吗？说起来你有烟吗？”

“你都闻到了还问什么。”

尤娜一边把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掏出来扔给星姬一边这样说：“基本上都是Y6-Y7左右的人形吧，前线退役下来或者快退役的时候才开始做这种事情的。”

“正常，人形的人性大多都是Y5左右开始泯灭的吧，理所应当的变成怪物这种事情，这个世界果然疯了。”

星姬轻车熟路的把香烟接过来，摘下自己适应装甲配套的头盔，然后给自己也点上一根，一口吸下去脸上似乎都有醉生梦死的感觉了，她感慨道：“【虎鲸】抽过的烟，早个十年估计能在我毕业的那个学院里直接买到最漂亮的小姑娘的初夜吧？”

“没想到当年憧憬的那个虎鲸，现在就在我面前，我却毫无感觉。”

“因为你已经Y10了。”

尤娜接过星姬抛回来的香烟和火机，放回战术背心的口袋里：“你已经是老女人了。”

“哈哈，我要是老女人，你不是老巫婆了？”

“杀了你哦。”

插科打诨到此为止，尤娜上来可不是为了跟她拌嘴的，星姬明显也知道这一点。

“你有什么打算？”

“让无畏者走大路当诱饵拖延时间，我们徒步穿过黑区直奔【中央枢纽】。”

听到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决定，星姬倒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有些好奇。

“你就那么确定她们一定能够精确的定位我们在灰区中的位置？”

“她们并不行。”

尤娜摇了摇头。

“但是游民可以，灰区可是游民的地盘，他们就像生存在垃圾堆里的蟑螂一样无处不在。尤其我的特征还那么明显，昨天特地去游民那边漏了个脸。”

“今晚就分道吧，让你们海鸥的那几个护卫人员开着无畏者离开，让他们看见人形就直接投降，那些人形不会为难他们的。”

“嗯。”

“到时候在黑区里，保障格莉特尔的安全就是你们的任务了，我们在行的是杀人，不是救人。”

“交给我们吧。”

回话基本上到这里就结束了，尤娜该传达的也都传达了。

就当星姬以为她们之间的对话就可以到此结束，原本已经回头准备走的尤娜忽然看似不以为意的问了一个问题。

“另外，我想和你确认一下，你的那个后辈，星岚她是Y几的？”

这次星姬并没有立即就回答尤娜，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是有些敏感的，她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尤娜的脸，希望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她倒地在想什么，这也从侧面能够反映星姬自己是想不明白尤娜是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的。

但是尤娜是谁，尤娜可是在这样的末世里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战术人形，说她早已经泯灭了属于她人类的那部分情感也不为过，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破绽来实在是太困难了。

星姬思索了一下她们的首领【海鸥】在她们两个临出发前的叮嘱和要求，最后还是告诉了尤娜这个问题的答案：“星岚是比较年轻的人形，Y4，她虽然已经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但是她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

“好，那么我希望你能看好她。”

“你什么意思？”

尤娜思考了一下这个话应该如何尽可能的说的委婉一些。

“汉塞尔原本许诺给我的报酬是他当上议员以后，能够偏向给我们的利益，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尤娜都说了的这么明显了，如果星姬还不明白的话，她这么多年估计白活了。

道理也很简单，汉塞尔原本许诺给尤娜她们的利益是他成功登顶议员以后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格莉特尔送去【中央枢纽】，但是尤娜相信这应该是和汉塞尔能够成功当上议员有关的，所以她刚开始才想尽心尽力的去把格莉特尔护送到目的地。

可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谁都没想到汉塞尔就这样死掉了，死的如此的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翻转的空间。

不管汉塞尔有没有什么后手，反正至少现在汉塞尔是已经死透了，连尸体都被炸的灰飞烟灭。

那么摆在尤娜面前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支付报酬的人已经不在了，她还要不要按照当初的既定条约护送格莉特尔到【中央枢纽】，互送的话要做到什么地步。

这样星姬就能够想通了，尤娜是希望星姬能够控制住自己后辈那种无聊的‘愿意为信念而死’的想法，说得简单点就是，以保障自己的安全为主，在允许的情况下再去保障格莉特尔的安全。

“好的，我明白了。”

“嗯，你明白就好。毕竟人情虽然是无价的，那也得活着才能去还。”

这句话星姬又想了一下，然后她把自己的头盔戴回到头上，掩盖住自己的表情：“这么说的话，即便关键时刻抛下你们也OK了？”

“当然，泯灭了人性的人形们可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你难道不是吗？”

“别擅自就给别人定性啊。”

“反正我是，所以我才不会去要求别人。”

星姬没有继续接尤娜的话，所以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场在高楼之上没有第三个人知晓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尤娜再次把绳索挂到自己的滑轮上，然后飞快的滑了下去，星姬紧随其后。

等到尤娜回到装甲车里的时候栗栗已经把头盔拿了下来，她正在一脸幸福的啃着出发前帕斯卡塞进她补给包里的速食肉罐头，里面传出的香味让坐在一旁的格莉特尔心动不已，但是没办法，她已经吃不下了，压缩饼干正在她的胃里疯狂的吸水和膨胀，把她本来就不大的胃袋撑得满满当当的，虽然格莉特尔的身材是属于高挑少女的类型，但是即便如此，依靠在座椅上的她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肚子明显的鼓胀了起来。

尤娜面无表情的把脸别过去，不去看她们丢人的‘易碎品’。而星姬则有些无奈：“我还是第一次见人能吃压缩饼干把自己吃成这样的。”

她叹了口气，看向尤娜，格莉特尔这个样子很明显不能自己赶路。

“所以现在怎么办？”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她自己走。”

于是尤娜把头转向格莉特尔，尤娜的头盔让格莉特尔根本看不见尤娜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不得不说头盔真是个好东西。

但是气氛是更好的东西，它能让人第一时间就预测到接下去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喂喂喂，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我可是你们的雇主！”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习惯被人公主抱，如果不习惯的话最好就从今晚开始习惯起来。”

“？？？”

就连栗栗也一脸吃惊的长大了自己的嘴巴，刚刚用叉子塞进自己嘴里的肉食又掉回了罐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