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刁难

　　苏湘梦见了她的童年时代。

　　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事情，因为人脑有自我保护的机制，有时候会强迫主人忘记一些太过惨痛的经历。可是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因为临睡之前看看了一眼王春红的短信，她梦见了王春红。

　　梦里她还很年轻，是个漂亮的母亲。苏湘那可有可无的家庭也没有破灭，至少，除了有一些狂赌烂嫖的小毛病外，身为货车司机的苏根勤还定时往家里交着家用。

　　苏湘告诉年幼的自己：不要往客厅走，不要往客厅走。

　　可惜，年幼的自己没听，反而揣着毛绒小兔子往客厅更进一步。

　　“啪——”一声，瓷碗在水泥墙上摔得粉碎，苏根勤拍着桌子大叫“臭婆娘，男人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麻将馆二十多个人都在看我的笑话，这里谁不知道你是个泼妇？你还去证明什么？证明我没种？证明我不敢打你？”

　　王春红的一只眼窝乌青，想必是丈夫的杰作。此刻正举着菜刀，对准苏根勤的方向道：“啊呸！你少在这儿装好人，你们是去玩麻将？你们是去玩女人！那边小姑娘一个个才多大，比你女儿大不了几岁！扫黄打非就该把你们统统抓去枪毙！”

　　“贱*，你说什么？”

　　“我说下次我就报警，我就报警说里面有人嫖*卖*！”

　　“你再说一遍？”苏根勤抽了她一巴掌，王春红尖叫道：“你打我？！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说着，菜刀在空中挥舞，然而她身为女性，力气到底不如苏根勤大，不仅被夺走了菜刀，还被苏根勤攥着一缕头发，狠狠往水泥墙上撞去！

　　她反抗不了，只能徒劳地用手撑着墙，给自己的额头一点缓冲。

　　猛然间，她的余光瞥到了苏湘。

　　“苏湘——苏湘！你快来呀，快来帮帮妈妈呀！妈妈好可怜，要被你爸爸打死了，你快去报警啊！”

　　苏湘害怕极了，愣在原地，刚想要去卧室拿电话，苏根勤便松开手，望着面前一滩烂泥似的女人，嫌恶道：“吵架就吵架，干嘛把苏湘拉进来？苏湘，过来！”

　　苏湘不知道是进是退。

　　“苏湘啊，快点过来，爸爸和妈妈在闹着玩呢，不信你来呀，过来。”

　　苏湘犹豫着往前探了一步，便被苏根勤抓着往王春红的方向一扔，不管了。他虽然觉得男人打自己的婆娘是天经地义的，到底对报警忌惮几分，钻进主卧里锁上了门。

　　苏湘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扔到了周春红身边，伸出手，刚要给她擦擦额头上的淤青，便被兜头抽甩了一巴掌。

　　这女孩子不会哭也不会叫，只会愣愣地看着妈妈，像个傻子一样。王春红的嘴角瞥了两下，问她：“你刚才为什么不来帮妈妈，就在那儿干看车你妈挨打？”

　　苏湘仍旧是不说话，王春红怒上心头，“你说话！”

　　“我、让、你、说、话！”。

　　“说话啊——哑巴了你？！”王春红拧着她的肩膀，像是摇晃不倒翁那样狠狠地摇晃着她，见她没反应，伸出两只手指在她脸颊上狠狠掐去，指甲深深嵌入了儿童幼嫩的脸颊，掐出了血，苏湘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对、对不起，妈妈——”

　　“别叫我妈妈！”王春红站起身来，“我没你这种贱女儿，整天就知道讨好你爸爸。没用的东西，但凡你要是个男孩，我也不至于过得这么难。”

　　见女儿瑟缩在墙角，王春红的怒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

　　本来么，她又没有虐童的爱好，只是生活太压抑了，肚子又迟迟没动静，苏根勤虽然嘴上不说，但到底还是对她越发不耐烦了。她心里着急，这才拿苏湘撒气。

　　这女孩子是个贱种，不仅没有给家庭带来男丁，反倒是让她母亲的生活越来越苦了。

　　王春红啐道：“要不是当初B超照错了，我压根就不会生你。”

　　说着，关掉了客厅的大灯。

　　苏湘家的房子在筒子楼中间的那一户，窗户朝北，采光差，晚上又没有路灯。关了灯，房间便陷入一片漆黑中。黑暗中，唯有冰箱电机的嗡嗡声，木制家具冷漠地矗立在原地，仿佛一群沉默的看客。

　　苏湘怕黑。

　　黑暗中，她死死咬着下唇，在心中叫道：“妈妈，妈妈——回来带我去睡觉——”

　　回应她的只有冷冰冰的水泥墙，腥臭的血迹慢慢在死寂中风干了。

　　"叮叮—叮叮叮叮——"独属于现代社畜的铃音将苏湘从噩梦中唤醒，苏湘从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坐起来，喘着粗气，喝了一口水。

　　幸好是梦。

　　生煎包正团在她的枕头上睡得很香甜，规律的呼噜声一阵阵传到苏湘耳边，即使是苏湘起床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弄醒它。

　　苏湘的洗漱声很大，它也只是抽搐两下，用爪子盖住了眼睛。睡得白眼都翻出来了，像个二傻子。

　　她不由得羡慕起小猫。

　　小猫多好呀，命短，一生一世唰一下就过去了，从前的人类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说“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猫只需要说：“大不了，一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猫没有人类那样漫长的过去，他们的梦境一定很空白很简单。

　　苏湘羡慕小猫咪。

　　无论昨天经历了什么，这一天早上起来，她都要刷牙洗脸，穿上衣服去上班。

　　昨日腹腔被钱文强踹的那一脚还在隐隐作痛，可她更应该去上班了，请假歇在家里，她怕再回忆起自己的家人。

　　那样的家人，多想一分钟都是她的损失。

　　苏湘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顺路将生煎包寄存在沿途的宠物店，便走了。生煎包抓着笼子呜咽许久，这才接受了“妈妈去上班我上幼儿园”的事实。

　　跟它关在一起的是一只黑色玄猫，正淡定地舔爪子。

　　楼上的橘猫说，“喵喵喵喵？”（新来的猫？）

　　玄猫道：“喵嗷嗷嗷——”（新来的都这样）

　　生煎包：“喵喵喵喵喵喵——喵呜呜呜”（妈妈你在哪里呜呜呜小猫已经开始想你了）

　　玄猫见生煎包长得幼小可爱，凑上去闻了闻，生煎包却被吓了一跳，仰面给了它一拳。

　　生煎包的幼儿园生活，从第一天起就不太顺利。与此同时，它的人类苏湘将共享单车停到了卡座附近，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门店里。

　　门店不大，但是装修得很精致，尤其是橱窗模特身上穿的应季时装，由苏湘亲手搭配，一直是店里销量最高的套装组合。这几年小x书、b站等探店的穿搭博主兴起，也给本就不愁生路的小店带来了很多流量。

　　苏湘有时候觉得，要是自己也能有这样一间小铺就好了，可是，升海市寸土寸金，哪里是她能消费得起的呢？

　　她摇了摇头，将那点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压到心里，同相熟的店员打过招呼，便蹲在仓库里整理库存。

　　正在思索要不要提前将冬装拿出来展览的时候，店员小陈走了进来。

　　“湘姐，外面有个女顾客，点名要你服务呢。”

　　“我在整理库存，你先去吧。”苏湘道。

　　“不行呀，我倒是想。”叫小陈的店员捏了捏苏湘的肩膀，“可是人家专门说了你的名字。而且呀，她手上那只包，假的都要五千多呢，姐，你要发财了”

　　苏湘笑着拍开她的手，出去见了女顾客。

　　“您好，请问贵姓？”

　　“叫我Christal就行”，Christal掀起上眼皮，上下打量她几眼，一屁股坐在贵妃榻上，“把你们这儿最好最贵的几件衣服拿出来看一下。”

　　苏湘闻言，找出了几件销量最高的衣服摆到她面前，请她一件件过目。Christal做过美甲的手指在空中轻划，每划一下，苏湘便换一件，一直到看完了全部的，她冷哼一声，道：“怎么一件看得过眼的都没有？”

　　苏湘笑着说：“还有几件比较契合您风格的。”

　　“拿来看看吧，记着，我不爱穿服务员风格的衣服。”

　　“好。”苏湘点头，又找了几件和Christal身上的衣服风格相似的。Christal不仅不满意，反倒生气道：“打发谁呢？我会穿这种污烂的衣服？”

　　站在一旁的小陈暗暗说，“你身上不就是这么穿的吗...”

　　也不知Christal听没听见，横了她一眼，小陈立即把脑袋缩回去了。

　　苏湘笑道：“Christal小姐，这样吧，我把今年所有新款的衣服都各拿一件来过目一下，您看怎么样？”

　　“可以，拿来吧。”Christal翘起二郎腿，看着自己手上的美甲，道：“你们应该庆幸我今天不怎么忙，换了其他心急的顾客，你早就被投诉了。”

　　苏湘笑着点点头，去拿新款的衣服。

　　小陈捏了捏苏湘的衣角，悄悄说：“姐，这女的有病吧？搞不好是来砸场子的，你理她干嘛？”

　　苏湘道：“那不然怎么办？”

　　“咱们就当这人不存在，要是她闹事，就喊保安把他叉出去。”

　　“你看到她手里的vip卡了么？”苏湘叹了口气，“你刚来没多久，还不知道规矩，拿VIP卡的客户都是门店配货超过二十万的，要是她投诉你，有专门的渠道受理，你是想要扣一千工资，还是想被调到松江上班？”

　　“那不就是仗势欺人吗？”

　　“以后你就明白了”苏湘摸摸她的头，“这种事多了去了，你别管了，她是来找我的。”

　　“你认识她吗？”

　　苏湘摇头，“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