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的一天。S省江城市。

下午六点半，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缓缓地开出了市政协大院。车子的后排座位上坐着一位年纪约五六十岁的男人，只见他眉头紧锁，好像有满腹的心事化解不掉，脸色也是阴沉沉的，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他就是江城市市政协的主席徐明远同志。

开车的是他的司机小韩。小韩问：“老板，我们现在去哪？”

徐明远说：“去红灯笼茶楼。你把我送到门口就可以了，我约了一个朋友喝茶聊天。晚上我要是用车，再打你的电话。”

小韩叫韩军，是跟了徐明远十几年的老司机，徐明远十几年前在江城市下面的江口县当县委书记，小韩那个时候刚刚从部队转业，在部队是坦克旅旅长的专职司机。小韩的父亲是江口县的财政局副局长，就找了关系，把小韩安排在县委办公室当专职司机。那个时候徐明远正好想换一个司机，就选中了小韩。从此，二十多岁的小韩就当了徐明远的司机，并且一跟就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里，徐明远也算是官运亨通，先是当了江城市的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然后当了市委副书记，在三年前市四大班子领导换届的时候，省委组织部部长李健代表组织专门跟他谈了一次话。

李健说：“明远同志，这次我代表组织上专门给你谈一次话，就是想听听你对下一步的安排有什么打算。”

徐明远说：“谢谢李部长了。我想先听听组织上是怎么考虑的。”

李健说：“是这样，为了你的安排问题，我和几个副部长专门开了一次会，考虑到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想进省城，就安排在省直有关厅局里，当一个巡视员什么的，解决个正厅级的职位；如果还留在江城市，就提名你为下一届的市政协主席。那样你就进不了省城了，到时候退休，就在江城市养老，你看哪一个安排你比较满意？”

徐明远想了想，觉得还是留在江城市比较合适，虽然当政协主席相当于退居二线了，但是毕竟是一把手，还有职有权。进省城当一个正厅级的巡视员，现在就熬退休，还有七八年的时间，实在是没有多少意思。再说了，回省城生活，要重新买房子，安排自己老婆的工作，不是一句话的事。

徐明远想了想，对李健说：“李部长，我还是想留在江城市，当一届市政协主席算了。”

李健说：“好的，就是你养老就要在江城市了，这是你最后一次进省城的机会了。”

徐明远说：“我在下面工作惯了，再说了，老婆、孩子的工作都在江城市，房子也在江城市，搬家不容易啊。现在省城的房子那么贵，卖掉我原来的房子，到省城里重新买，按照我的收入，就住不上原来的大房子了。”

徐明远现在的房子在市委常委大院，是一栋三百多平方的独栋别墅。那是他当市委常委、秘书长的时候，市委办公室为各个市委常委专门盖的，位置很好，在靠近清江边的一个风景很好的风水宝地上。原来这里是一大片树林，在市委大院内。这里是江城市的高干区，每天都安排的有武警把门，安全得很。住在里面，感觉就是不一样。

从省城里回来后，没过几天，小道消息就传开了，说徐明远不走了，已经初步定为下届江城市市政协主席的唯一人选。

认识徐明远的人有的见了他，就直言不讳地祝贺说：“明远，祝贺高升，过不了几个月，你就是主席了！”

徐明远说：“谢谢，谢谢，都是组织上的关心。”

果然，过了几个月，省里对江城市的领导班子进行了大调整，徐明远不再担任市委副书记，被任命为市政协的党组书记。

又过了一个多月，市里的政协会议召开了，经过选举，徐明远正式当选为新一届的市政协主席。

车子经过位于市中心区的市委党校的时候，徐明远透过车窗，看到沿街的门面已经搬空了，路边的人行道上，每隔十几米就放了一堆堆的空心砖，有几十个工人正在施工，准备拉起围墙。徐明远马上对小韩说：“停车，停车。”

小韩慢慢地让车子靠近路边，停稳后才对徐明远说：“老板，有事？”

徐明远说：“我下去问一问，这党校什么时候开始拆迁了？”说着就打开了车门，从车子上下来。

前面十几米的地方，几个工人正在施工，砌墙的砌墙，送砂浆的送砂浆。

徐明远微笑着走过去问：“老乡，砌墙呐？”

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民工抬起头，看了徐明远一眼，又看了看远处的小汽车，判断他是一个官员，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说：“我们是打工的，不砌墙吃什么？”

徐明远笑了笑又说：“这是干什么？”

农民工说：“拉围墙，准备拆迁了。”

徐明远问：“你们是给哪一家公司干的？”

农民工说：“通天房地产公司。”

徐明远问：“这里的地多少钱一亩？”

农民工说：“你问我？我就是个打工的，只管干活拿工钱，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徐明远悻悻然道：“好的，不打扰你了，谢谢你了老弟！”

徐明远边往自己的汽车旁走，边在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通天房地产公司”，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来头！这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市委党校这么好的地段，怎么说转让就转让出去了，什么价钱出手的？到底是谁拍板的？这才几天啊？自己不当市委副书记了，不在常委序列了，就什么信息都得不到了。

徐明远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汽车里，对小韩说：“开车，去红灯笼茶楼。”

小韩边开车边对徐明远说：“老板，你下去看啥？”

徐明远说：“我问一问施工的工人，他们是给哪一家公司干的？”

小韩说：“我打听过了，是一家叫通天房地产的公司。”

徐明远说：“以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家公司啊？”

小韩说：“刚刚注册的，就是为了要我们党校那片地。”

徐明远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小韩说：“通天公司的老板姓田，是个港商，听说上面有很硬的关系，和我们江城市的市委刘书记关系很好，一个多月前市委开会，专门研究市委党校的地皮拍卖问题。一个星期前经过内部邀请招标，通天房地产公司拿到了这片地，听说总价不高，花了不到两个亿。只交了百分之十的定金，就允许他们开发了。听说这里要建一个高档的商品房住宅区，现在有很多人议论说，这里的商品房会卖到七八千一平方米，会创造一个江城市商品房销售的新纪录。”

党校这片地方，徐明远多次来过，他当市委副书记的时候，有几年兼任着党校的校长，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

江城市委党校建国后就建立了，占地总共有八十多亩，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特别是沿街的门面，有上百间，每年光靠出租，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里面建了几栋家属楼，加上各个时期建设的礼堂、教学楼、学生宿舍楼，还有操场、大片的草坪、树林，风景很美。

经过建国之后六十多年的发展，江城市的城区面积一天天扩大，现在城区面积已经达到一百多平方公里，市区人口九十多万人，已经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大城市了。

随着房地产业的高速发展，老城区的地皮价格一天天暴涨，现在有的繁华地段，已经拍卖到800多万一亩，像市委党校旧址这个地方，周边的房地产开发用地，已经拍卖到600万一亩。徐明远在心里算了算，80亩的地皮，如果公开拍卖的话，最少政府可以得到土地出让金4.8个亿，现在以不到两个亿的价格就转让出去了，这中间的差价2.8个亿，到底到了什么人手里了，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看起来这个通天房地产公司，确实不一般啊，能以这样的价格，吃下这么一大块肥肉，确实是手眼通天啊！

这个田老板，不仅搞掂了市委书记刘强，说不定上面还牵涉的有更高级别的领导。要不然不会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就把事情办成了。看起来这里面有猫腻！有很大的猫腻！

想到这里，徐明远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后面运作着这一切。不仅仅是因为好奇，而是几十年的领导干部经历，让他有了一般人不具备的勇气和正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