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现在该怎么办？”石云辉一被架走，刘志强随之也露出了极为担心的神色看向奶奶。

“你们就没有水性好点的？”奶奶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那些扛着枪的兵。

“我这次带来的都是我的随军，寨子里的人没敢带，大当家的怕有内鬼，走漏风声，所以……”刘志强说着面露为难之色。

奶奶完全可以理解刘志强的话，这次三里岛反叛对微山湖的冲击极大，赵瑞身死，赵振龙断臂，如今石云辉又受伤，如果不是刘志强带兵及时赶来，奶奶也不可能从三里岛脱险，这微山湖也终究会沦为日本人的殖民地。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方三爷的左右逢源，如果老妖连方三爷都能买通，其他人自然更不在话下了，所以此次行动赵振龙谁也没说，只是让刘志强以回徐州的名义带着自己的随军坐上微山湖的船离开了微山湖，寨子里除了赵振龙之外便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来救人的。

奶奶对老水花水里的本事是极有信心的，毕竟她当年曾亲眼见过海捞子从沉入码头的船里捞出了浩子的尸体，可是随着船越来越靠近两人，奶奶心里不由的担心起老水花来，因为此时可以船上根本看不到老水花，只看到老妖露出头拼命的喘着气，可见刚刚的水里搏斗让他耗费了不少力气，他的身边还飘着一片血红，定然是刚刚枪声所造成的，枪是老妖的，那血自然就是老水花的。

“水花大爷！”奶奶不由嘶喊道。

伴随着奶奶的嘶喊，船上的兵都端起了手里的枪，指向了水里喘着粗气的老妖。

老妖抬头看见船上的奶奶，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看到老妖诡异的笑，刘志强满眼的怒气，不由举起手，就要命令士兵开枪。

就在刘志强的手刚要放下的时候，老妖身边突然冒出了几个水泡，老水花从老妖的背后浮了上来，而老妖的嘴里却吐了一口鲜血。

“水花大爷！”看到老水花浮出了水面，奶奶满脸的兴奋，刘志强也赶紧放下手，喝令士兵放下枪。

“赶紧把我们拉上去，这女人中枪了。”

此时的老妖还是张妈的模样，所以老水花一直以为老妖是个女人。

刘志强指挥着船上的士兵放下绳网，将老妖与老水花一起吊上了船。

老妖心脏的部位一直在咕咕的往外冒血，可见枪打穿了他的心脏，却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

“你到底是谁？”奶奶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老妖再一次的问道，老妖的身份一直困扰在奶奶心头。

“咳咳……”老妖看着奶奶，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妖气，一阵咳嗽让血不停的从他嘴里咳出来。

“我有个请求，你答应给我做一件寿衣，并好生将我安葬，我就告诉你我是谁。”老妖看着奶奶，即便死到临头，他也不忘记与奶奶进行交易。

“好，你说！”奶奶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看到奶奶回答的如此干脆，老妖不由的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小姐，跟这个要死的人废什么话，我看直接将他扔湖里喂鱼得了！”刘志强见到老妖如此态度，顿时气恼的说道。

“你说，你到底是谁？”奶奶并不理会刘志强，很是严肃的看着老妖问道。

“我要你以鬼婆发誓，必须要答应我的条件，否则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是谁。”老妖睁开眼看着奶奶，虽然没有了之前的妖气，但是却依旧带着一股倔劲。

奶奶咬咬牙，思索了一下后，点点头，“我以婆婆的名义起誓，我答应给你做一件寿衣，好生安葬你。”

听到奶奶以鬼婆的名义起誓之后，老妖这才安心下来，缓缓的抬起手，用力的将脸皮撕扯下来，露出了一张满面皱纹的脸，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我装了半辈子了，我这张脸临死前也算能见一次人了。哈哈……”老妖不只是高兴还是难过，半哭半笑的说道。

“你到底是谁？”看到这张脸，奶奶便确定了他不是婆婆的儿子，但是他身上之前穿的寿衣确实是婆婆做的。

“我本是苏州人士，姓季，名文龙，当年苏州有两大绣庄，被称为季龙齐凤，齐凤自然就是指的你婆婆的齐门凤凰绣，而齐龙便指的是我季家的龙腾绣。”

原来这季文龙的家族乃是苏州民间有名的绣龙艺人，其名声与齐门凤凰绣不相上下，可是龙在封建社会乃皇族专享，所以民间绣龙不仅要在衙门有专门的备案，还要有极大的规矩，皇族身上所穿的绣龙为五爪金龙，而民间所绣的龙只能是四爪银龙，或者三爪青龙。

季家与齐家本就是苏州刺绣的大户，而且又分别以龙凤为专，所以两家人的关系也算是至交，季文龙十岁时，婆婆出生，季齐两家为了巩固两家的关系，便将季文龙与婆婆定下了亲事，可就在两人定下婚事不久，季家便迎来的灭门之灾，而这灭顶之灾的原因，正是因为齐家。

齐家老祖八十大寿，季家为恭贺其大寿，特意为其做了一身双龙戏珠彩袍作为贺礼，除了皇家所用金龙之外，银龙自然是民间最为尊贵之说，为了体现对齐家老祖的敬意，季家甚至用了银线金针去绣，寓意自然是不同凡响。

就在贺礼奉上的第二天夜里，季家突然闯进了一队官兵，以谋反忤逆之罪在对季家进行灭门斩杀，除了被母亲关在箱子里躲过一劫的季文龙，季家其余三百多口人命全部死在了官兵的刀下。后来季文龙被一江湖术士所救，收其为徒，并传授其易容，算命，看阴阳之术，十六年后，季文龙跟着师傅竟然被慈禧看中，让师徒二人为其选墓葬之地，季文龙这才以皇太后之命的身份重回苏州，查看当年季家灭门之灾的缘由，当地的衙门自然不敢有隐瞒，便将当年的秘密案卷拿出，才得知竟然是齐家以季家当家送齐门老祖的贺礼密告，说季家在绣龙之时竟然用到了金线，这在当时无疑就是死罪，当地官员立功心切，便来个先斩后奏，直接带官兵去了季家将其灭门。

知道了季家灭门之灾的缘由，季文龙自然想要报仇，可他既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武林高手，虽然各地的官员能卖他几分面子，也只是顾及他给慈禧皇太后看墓地的术士身份，更何况如今的齐家已经在苏州刺绣中一家独大，几乎支撑了苏州刺绣的门面，可谓是当地的财神爷，衙门自然也不会去因为一个术士去坏了自己的财运。

季文龙在寻仇无门之下离开了苏州，跟着师傅终于为慈禧选择了一块满意的墓地，深的慈禧欢喜，便又将兴建墓地之事交于师徒二人，季文龙便心生一计，向慈禧献言，将苏州的齐门凤凰绣夸的无与伦比，甚至还将慈禧的生辰八字，墓地的阴阳走向都与齐门凤凰绣相通，使得慈禧对齐门凤凰绣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按理说，就算民间的刺绣工艺再好，与皇宫里的刺绣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毕竟民间的规矩避讳太多，但是被季文龙盛赞的齐门凤凰便以为慈禧做寿衣之名承了皇令，婆婆也便以入选宫妃的名义进了皇宫。

之后的事前文都已交代，齐门因为凤凰雌雄的问题而被满门炒斩，仅仅存活了在皇宫里的婆婆与在外游学的齐凤飞的爷爷。

季文龙虽然依靠这慈禧太后报了当年的之仇，但是按照皇族建陵之规，负责为慈禧修建陵园的季文龙也是要为慈禧陪葬的，当时他的师傅为了保他性命，就在陵园快要落成之时，以病逝之名将他假葬在陵园之外，并告诉他当年季家之所以会满门被灭，且因当时的苏州知府窥探季家财产所致，而苏州知府原本想借此事将齐门季家一同吃掉，无奈当时季家老祖与当朝重臣曾国藩有恩情在，季家老祖八十大寿，曾国藩虽未亲到，但是却亲笔提墨贺词，在当时看来，曾国藩的亲笔就等同于免死金牌，这才让齐门躲过了此劫。

知道自己犯下罪孽的季文龙性情大变，心里开始扭曲，更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脸，所以便整日以易容的状态示人，而此时他又想杀了慈禧为齐家人报仇，甚至自残而入宫里做了太监，想要行刺慈禧，可是宫里的规矩哪里能让他得逞，而在此期间他听闻鬼婆的传言，便知道鬼婆就是婆婆，所以便设法保护了婆婆，婆婆为了感激他，给他做了一件寿衣，他也一直穿着身上。

季文龙知道自己对齐门犯下了难以弥补的大错，也无颜将自己的身份向婆婆揭露，只能默默的在宫里保护着婆婆，甚至那贺兰能活下来也多亏了季文龙，也是他向那家出的主意，他这么做也只是想要给自己减少一点负罪感。

一直躲在冷宫的婆婆本想一死了之，但还是被季文龙所救，季文龙也终于向婆婆坦诚了自己的罪责，希望婆婆得到婆婆的原谅，可灭门之恨，怎么可能会被原谅，但是招架不住季文龙的乞求，婆婆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只要他能将慈禧的陵园掘了，她便原谅他，季文龙当时想着只要婆婆能原谅自己，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所以婆婆一说完要求，他便张口答应了，毕竟慈禧陵园是他亲自监工所建，所以季文龙以为掘慈溪的坟对他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

季文龙便答应婆婆之后便直接去了慈禧陵园，而婆婆知道了当初的灭门缘由之后，心里燃起了对苏州齐门的思念，想着就算死，也要跪拜了父母亲人之后死在苏州，于是便放弃轻生的念头，一直想要逃离皇宫，可是无奈皇宫守卫根本无法让她离开，直到民国建立，清政府灭亡，婆婆才离开皇宫，踏上回苏州的路。

季文龙到了慈禧陵园后才发现陵园守卫森严，想要以他一人之力掘了慈禧的墓穴，根本是天方夜谭，所以他便想要进入墓穴内对慈禧的墓穴进行破坏，可是他所记忆的墓穴入口全部被金刚岩石封死，自己根本无法以人力打开，而想要真正进入墓穴只能从当年他与师傅留下的秘密出口处下手，可是当他找到那个出口处时，才发现这个出口已经用密关封死，他研究了一年之后才发现解开密关之所必须要齐门凤凰绣的针法，那时他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知道婆婆也不会帮他，所以他便直奔苏州，希望能找到一点齐门凤凰绣的线索，最后在他的探寻之下，终于让他找到了齐家的后人，并得知当年齐门确实留有一本齐门凤凰绣的针法本，后来被荷花的祖父因分家而带走，季文龙便又四处打探荷花祖父的下落，最终来到了微山湖，便围绕着微山湖又发生了一系列的故事。

“既然你愧对齐家，那你为什么要杀了玉珍？”听完老妖的话，奶奶心中很是愤懑的问道。

“王家的那个小丫头不是我杀的，我只想找到那本书，完成当年跟你婆婆之间的约定。”老妖的眼神已经暗淡无神，似乎讲述完他的故事后，他心中的那口气也快要散去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赵瑞？！”奶奶再一次的质问道。

“哈哈……咳咳……”听到奶奶的话，老妖顿时大笑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鲜血从的他的嘴里不停的喷出，胸膛也不断的渗出血来。

“你不能死！”奶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老妖就这么死了，她直接抱住了老妖的脑袋，用手摁住了老妖渗血的胸口，带着哭腔喊道，“你要活过来，我还要跟你去慈禧的墓，帮你把门打开，完成你跟婆婆的承诺，你听到没有，你不能死！”

“咳咳……”老妖看着奶奶，嘴角露出了笑，“丫头，别往了你答应我的……”

老妖这话说完，便倒在了奶奶的怀里。

老妖死了，在跟奶奶说完他的身份之后死在了奶奶的怀里。也许很多人会认为老妖死有余辜，但是奶奶却没有这么想，奶奶说，老妖是她见过的最可怜的人，他的前半辈子活在了仇恨里，后半辈子活在了愧疚里，他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他的死，他所犯下的罪孽与他所承受的痛苦是一样的，直到死的那一天，老妖才在奶奶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他活成了无数人，活成了一个妖里妖气的老妖，也活成了大家心中的坏人，却单单没有活成他自己。

奶奶并没有履行他跟老妖的承诺，她没有给老妖做寿衣，也没有把老妖下葬，而是听从了刘志强的建议，将老妖的尸首扔进了微山湖。

我想没人会怪奶奶不守信用，就算婆婆在世，也同样不会怪罪奶奶，季文龙是可怜人，但是老妖不是，老妖犯下的罪孽即便是被碎尸万段都不为过，何况只是抛尸微山湖，更何况婆婆已经给他做过一身寿衣，奶奶只是希望下辈子老妖若是再成人，不要再活成这辈子的模样。

船再一次回到了微山湖的寨子，奶奶见到了赵振龙，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大当家的，可眼前的赵振龙早已鬓角斑白，面容憔悴，加上那空摆的断臂，更显苍老。

“穗丫呢？！”斗生冲了过来，激动的看着从船上走下来人。

奶奶抱着穗丫，被一群兵围着。

“姐，我回来了，穗丫呢？”看到奶奶，斗生更是兴奋的喊道。

奶奶缓慢的走了出来，怀里已经死去的穗丫也显现在斗生的面前。

“不……不会的……”斗生看着奶奶怀里的穗丫，眼睛已经湿润，摇着头不承认自己看到的。

“斗生，怪姐不好，没保护好穗丫，穗丫没了。”奶奶悲痛的看着斗生说道。

“不！不会的！穗丫不会死的！我的穗丫不会死的！我还要娶她呢！”斗生突然冲着奶奶发疯般的怒吼道。

“抓住他！”刘志强一看斗生要发疯，赶紧命令身边的士兵抓住了斗生。

“不会的！穗丫不会死的！啊……”斗生瞪着血红的眼，挣扎着看着奶奶。

“放开他。”

“小姐！”听到奶奶要放开斗生，刘志强不由担心的看着奶奶。

“放开他。”奶奶再一次的坚定说道。

见奶奶如此坚定，刘志强也只好冲将斗生死死抓住的士兵摆摆手，但是眼神里传达着时刻准备着的命令，深怕斗生发疯伤害到奶奶。

被放开的斗生突然不挣扎了，但是眼睛里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开始往下流。

奶奶抱着穗丫走到了斗生跟前，“穗丫把身子给了，也算是跟你有过姻缘，你若是心里真有她，就把她接回去，以妻子的名义葬在你家的坟地，你若是不愿意，我想穗丫也不会怪你，我便妹妹的名义把她下葬了。”

斗生浑身颤抖的看着奶奶，终于低下头看向了奶奶怀里的穗丫，“哇！”的一声，粗犷的哭声便从斗生的嘴里响起，奶奶甚至能听到斗生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