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昭听出晟帝话中有话，虽然她不明白为何晟帝初次见她，就对她有一种难言的警惕和敌意，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尽快脱身才是。

她定了定神，垂首不慌不忙道：“奶娘其实只是个命苦的女人，年轻时丧子，被赶出家门，还身染重病成了哑巴，在旁人眼里是沾染晦气的不祥之人。但小女天生与她投缘，母亲也并未因此看轻了谁，只在乎娘奶的为人品质，所以便留下了她。”

她说罢对着晟帝俯身叩首：“奶娘一介草民，平日里只知研究草药，做点吃食，连门都不出，若是这榛子酥触犯了圣上，还望圣上能看在她毫不知情且无心之失的份儿上，饶她一命。”

云皇后看着她这般模样，一时有些不忍心。

她平日里在相府，应是习惯了被百般刁难，所以今日才会在连自己有没有错、错在何处都尚且不明的情况下，第一反应就是认错求饶。

云皇后凝了凝眉，侧身向晟帝看去。

晟帝一瞬不瞬地看着顾黎昭，神情看不出喜怒，像是在琢磨什么事儿。

殿内一片沉寂，落针可闻，良久，晟帝突然轻呵一声，将手里的榛子酥放进嘴里。

“一份榛子酥，倒也不至于要了谁的命。朕只是觉得这点心味道有些熟悉，很久没尝过了，一时有些好奇，竟是把你吓成这样。”

晟帝说罢轻笑一声，随意挥了挥手：“地上凉，别跪着了，起来吧。”

顾黎昭连忙谢了圣恩，而后缓缓起身，退到云皇后身后，规规矩矩地站着。

晟帝目光转向云皇后，与她相视一笑：“日前你说宫里来了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朕还想着能有多聪明，竟能得皇后盛赞，今日一见，确实有些机灵劲儿。”

云皇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沏了杯茶递到晟帝面前：“昭丫头年纪尚轻，平日里一直被顾相拘在府里，很少出门，见过的世面也少，见到圣上更是第一回，早就吓破胆儿了，那点小机灵又哪里够用的？”

她说着回身拉过顾黎昭的手，似是有些埋怨地看着晟帝，浅笑道：“这丫头真正难得的，是这一手医术，妾这头风症就是她给治好的，估摸着再施几次针，就能痊愈了。她可是妾的救命恩人，圣上就莫要再为难她了。”

“好……”晟帝一脸顺从地看着云皇后，连连应声，随即抬眼看向顾黎昭。

“既然你治好了皇后的顽疾，便是立了大功，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朕能办到的，一定会答应你。”

顾黎昭垂首福身：“谢圣上隆恩，小女为皇后娘娘诊治，乃是分内之事，况且这几日娘娘赐了小女不少稀罕物件，小女已经知足了，不敢再求赏赐。”

“哦？”晟帝未料她会拒绝。

这么好的机会，她但凡开口提个要求，几乎都能实现，可她居然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朕现在有些迷糊，这丫头是真的聪明，还是真的糊涂。”晟帝说罢与云皇后相视而笑。

云皇后拍拍顾黎昭的手背：“昭丫头不谙世事，她兴许真的没想过要圣上的赏赐。不过圣上放心，妾已经答应了她，日后她有何要求，妾一定会满足她，姑且让她慢慢想吧。”

晟帝点点头：“也罢，这么重要的恩典，又岂能随便提个要求？谨慎对待也是好的。”

他说着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歇着吧，这么拘在这儿，倒是让朕和皇后也有些怪怪的。”

顾黎昭闻言连忙向二人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直到彻底退出了二人的视线，她才挺直身体，面上的慌张之色散去，拂过一抹深沉笑意。

晟帝目光一直看着殿门的方向，眼底笑意收敛，换出一副肃然之色。

云皇后早已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轻声问道：“圣上可是有什么怀疑之处？”

“这个丫头……不简单。”

晟帝收回目光，又看了看仅剩的两块榛子酥，迟疑良久，终于沉声问道：“皇后就没觉得这丫头……看着有些眼熟吗？”

云皇后一怔，下意识朝门外瞥了一眼，又侧身看了看方姑姑，方姑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云皇后见状定了定神，微微颔首：“其实，妾见她的第一面，乍一看去确实觉得她有些眼熟，不过后来又仔细看了半天，看多了，倒也觉得没那么像了，可能像的也就是那一眼间的错觉。”

“错觉……”晟帝轻轻呢喃一声，“这点错觉也足够让人心神不安了。”

云皇后连忙起身就要行礼，却被晟帝伸手拦住。

云皇后担忧道：“圣上若是不喜欢这丫头，妾这便差人将她送回去。”

“不必。”晟帝摇摇头，“这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朕近来被编撰阁的事闹得心烦，难免看到一丝与她有关的事就会多想，也许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就没事了。况且，她是来给皇后治病的，皇后病症未愈，又岂能让她离开？皇后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他紧紧握着云皇后的手，面露倦怠之色，长叹一声。

“看来朕是真的老了，越老就越不讨人喜欢。早年那些老臣也是退的退，走的走，就连沈肃也借着公务避到南阳去了，这么久都不愿意回来见朕。”

云皇后反手握着晟帝的手，以示安慰。

“圣上多虑了，酌言都已经跟妾说过了，沈太傅那是忙着正事，等事情忙完了自然就回来了。至于宋国公和萧老将军，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年老体衰，便是他们主动要求披帅上阵，圣上就真的能舍得？”

晟帝听她这么一说，紧蹙的眉峰终于舒展开来，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还是皇后最了解朕的心思，朕便听你的，不多想了。”

说罢，他长舒一口气，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今日来的正事。酌言说过段时日是他母亲忌日，沈肃会亲自回来操办，很多事情朕不方便亲自出面，到时候你便代朕前去沈府上一炷香。”

云皇后动作一滞，笑意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抹隐隐的落寞。

她怔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圣上放心，这件事，妾一定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