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漓枫被押送到刑场的时候,将至午时,距离开刀问斩还有三刻钟时间。
天色依旧阴沉,凉风渐起,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寒入骨髓。
刑场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禁卫军和军政院官兵已经将刑场里三层外三层地牢牢围住,外围又有平王府的官兵严密看守,鸟都难飞出去。
慕容漓枫全身被麻绳牢牢地捆住,后衣领间插着亡命牌,端正地跪在刑台之上,只等午时三刻一到,身后刽子手的大刀重重砍下。
监斩官宁王慕容云谨,正坐在监斩位上,严肃地看着台下的一切。
台下乌泱泱的百姓议论纷纷,看守官兵及刽子手面色严肃,神色警惕,唯有跪在刑台上等候行刑的慕容漓枫依旧冷静。
慕容云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干脆直接问道:“你还可有遗言?”
慕容漓枫依旧平静:“没有。”
慕容云谨挑眉:“那姚知欢呢?也没有什么要跟她说的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就不劳皇叔费心了,您太严肃了,我担心您会吓到她。”
慕容云谨听到这话,顿时来气,眉头也紧了几分,但念在他快死了,便也应了下来,“你放心,本王会尽量避开她,只要她不惹事,本王便不会招惹。”
慕容漓枫顿了顿:“待会儿行刑过后,您回宫复命的时候,可否替我向父皇说个情,将我的尸体和头颅带出宫烧掉,骨灰找个地方扬了便好。”
慕容云谨大为不解,大周朝讲究祖制,人死后都是要入土为安的。
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说端王爷临死时糊涂了,要挫骨扬灰呢!
慕容漓枫淡淡一笑:“不用奇怪,我是担心自己死后化作无头厉鬼,吓到人。”
慕容云谨脸色十分难看。
慕容漓枫却并不理会,继续说道:“再者,比起朝堂的党羽之争,我更喜欢民间的无拘无束,若有来世,我不想再生在皇家。”
慕容云谨脸色稍有缓和:“好!本王答应你。”
慕容漓枫颔首:“多谢皇叔成全。”
“叔侄一场,本王也想劝你一句。”慕容云谨凝视着他,“希望你能听进去。”
慕容漓枫微微抬眸:“皇叔请讲。”
“这辈子你斗输了,跟你的性子有很大关系,若真的有来世,本王希望你能记住教训,踏实本分地生活。”慕容云谨声音深沉,“千万不要再硬碰硬。”
慕容漓枫似笑非笑:“好。”
这时,监斩副使看了看天色道:“宁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皇叔,最后能否再给侄儿端一杯酒来?”慕容漓枫看监斩位上的二人有些疑惑,便解释道,“听闻酒能壮胆,我想试试。”
慕容云谨深邃一笑:任凭再冷静,临上路了,也还是会害怕。
随即,吩咐助手倒杯酒喂他喝下。
慕容漓枫喝完酒,慕容云谨便差人去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过后,刽子手拔掉亡命牌,举起大刀,只待慕容云谨扔下签斩令。
天色阴沉秋风起,疯狂地吹动着树木,剧烈的摇曳之下,树叶簌簌地落下,又被狂风吹到了监斩台上,一应物品也被吹得偏移了位置。
围观的百姓说:“快要下大雨了!”
慕容云谨起先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很快缓过来后,又重重地拍着桌子令看守官兵维持秩序,自己则是扔下签斩令,命令道:“时辰已到,斩!”
刽子手得令,举着大刀重重地砍了下去,慕容漓枫人头落地,鲜血流了一地。
“啊!”百姓们吓得不敢看,连连后退了几步。
午时三刻一过,行刑完毕。
慕容云谨亲自验明,确认无疑后,便令人收好慕容漓枫的头颅,进宫复命。
慕容向林一袭便衣,隐藏在百姓中间,眼见着慕容漓枫人头落地,满意地笑了笑,随即令手下撤离刑场,也准备进宫复命。
大雨如约而至,无情地冲刷着大地。
姚知欢咳得厉害,忽然一口气血上来,呕出一口黑血。
周帝眉头一紧,随即让常年请来了赵院使。
经诊脉,姚知欢肺火严重,致气火攻心,继而吐了黑血,只要安心调养便好。
“今天你不用伺候了,下去好好休息吧!”周帝继续批阅奏折。
姚知欢磕头谢恩,起身时,见慕容云谨便带人进宫复命了,手里端着木盒。
她心口慌得厉害,希望慕容云谨说有人劫法场救走了慕容漓枫,他带回来的只是一个空盒子。然而,她失望了。
盒子打开,她仔细地看了许久:那分明就是,慕容漓枫的头颅!
姚知欢忍着不停上涌的气血,宛若醉了酒般,一步三晃地离开了御书房。
外面大雨滂沱,无情地砸在身上,融进眼睛里,眼前水雾蒙蒙,姚知欢腿一软摔倒在水洼之中痛哭起来,直到再度呕出黑血后,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姚知欢在太医院内房中醒来,浓烈的药味熏得她连连作呕。
身上湿漉漉的衣裳也已经全数换下,房门吱呀一声开启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盖着的薄毯。
是赵隐云端着汤药进来了:“别怕,你的衣裳是我找了宫女来给你换的。”
姚知欢又咳嗽几声:“有劳赵院使。”
“快把药喝了。”赵隐云把药碗递过去,“你肺火大,万不能再淋雨受寒。”
汤药冒着热雾,缓缓上升,姚知欢看着,脑海中回想起,当初慕容漓枫第一次喂她喝药时的情景,那时,她还以为是碗毒药,还找他讨要纸笔写遗书呢!
想着想着,她便笑了起来,紧接着,眼泪落下,滴在汤药里泛起圈圈涟漪。
赵隐云眉头略紧:“姑娘保重身体,看开些吧!”
姚知欢擦擦眼泪:“赵院使,不知您这里可有能让人说实话的药?”
赵隐云微微一怔。
与此同时,慕容向林复完命,举着伞去了从御殿探望母妃。
魏氏得知慕容漓枫确实死透了,心情难得的好,站在殿门口,望着外面的雨幕,心底直道‘苍天有眼’。
“姚知欢如何了?”魏氏忽然问道。
“姚知欢急火攻心,正在太医院养病呢。”慕容向林掸掸身上的水汽,“没了四哥,她等于失去靠山,在宫里也算孤立无援了,想来,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了。”
魏氏轻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丫头太厉害,不得不防。”
临近傍晚的时候,雨停了,天边幻化出了淡淡的彩虹,很漂亮。
姚知欢撑着身子,去了乱葬岗烧纸钱。这里是所有宫人可以寄托哀思的地方。
一团火点燃了纸钱,晚风吹着黑色纸灰铺面而来,落在姚知欢苍白的脸颊上。
豆大的泪珠滑落,落进嘴里,泛起无数咸涩感:“阎王,这回,你真的去阎罗殿里当阎王了。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还在呢?”
“阎王,等我给安家昭雪后,我便守着你过一辈子,再也不嫁人了。”
“阎王,你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