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地，周帝便回来了，眸色阴霾，面色铁青，一进来二话不说，便怒气冲冲第将御书房桌案上的东西全部都推了下去。

　　御书房内以常年为首的宫人，跪了一地。

　　有胆子小的宫女没忍住害怕，身子一抖，不小心碰到了周帝扔下来的铜摆件，铜摆件在地上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响动。

　　周帝一眼甩过去：“拖下去，杖责二十，罚入粗使院！”

　　话落，当即有内侍来拖人下去。

　　那宫女哭喊：“陛下开恩，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周帝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毒哑了。”

　　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问：‘早，用膳否？’。

　　内侍不敢多做停留，拖着早已瘫软的宫女出了御书房，剩下的宫人皆屏气凝神，恐怕自己的呼吸声吵到了周帝。

　　姚知欢十分庆幸未应下内牢审讯的差事，从周帝的反应来看，那疯老人指不定爆出了什么惊天秘密，故而让周帝颜面扫地。

　　若是自己去了，岂非直接被灭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帝终于沉沉地叹了口气：“都退下！”

　　宫人们暗自轻松，脚步轻盈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御书房中，只剩下周帝一人，十分安静。

　　但越是安静的地方，越容易想起不愉快的事，比如，适才审讯那疯老头的事。

　　【回忆】

　　今日用过早膳后，周帝去了趟内牢，决定亲自问问那疯老头与太后的关系，于是，他禁止任何人跟随，独自来到内牢后，又屏退了一众内侍官和狱卒，就连关押的其他犯人，也都被暂时转移到绝对隔音的黑牢中。

　　内牢中，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和灯火燃烧的‘哧哧’声。

　　疯老头认不清眼前的帝王，而是兀自窝在墙角，投入地玩儿着枯草。

　　周帝沉着脸：“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太后宫中？”

　　疯老头闻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回过头，毫不避讳地直视周帝的眼睛：“我与胡钰芝自小青梅竹马，我们两家还定了亲。”

　　胡钰芝，便是太后在闺中时的名字。

　　周帝脸色铁青。

　　疯老头像是看不到似的，接着说道：“只可惜，她不甘心普通生活，一心进宫讨前程，我没有拦着，还给了她路费，就连她被先帝选中册为嫔妃时，我还送去了贺礼，我没有抱怨，我喜欢她，只要她过舒心便好。”

　　“我家里是开绸布庄的，生意做得好，店铺便开到了京城，我特别高兴，因为我又能离她近一步了，后来为了能有机会见到她，我便没日没夜地忙生意，提升店铺品质，又用挣到的钱打点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

　　周帝耐心地听着。

　　疯老头目光有些悠远：“后来，我们家的绸缎终于被宫里看上，我便趁机担起了送货伙计的活儿，就是为了见她一面，但她好像很抗拒我。不过没关系，我只要远远地，能看见她就好。终于有一天，她主动找到了我。”

　　周帝眉目深沉：“她找你所为何事？”

　　疯老头痴痴地笑了笑，枯黄的脸竟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她让我帮她生孩子。”

　　周帝面色如冰，眼眸骤紧。

　　“她说先帝不喜欢她，封她做嫔妃也是一时兴起，后来便百般冷落，后宫寂寞，又没个孩子傍身，她很慌，生怕哪一天便地位不保。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心软了，于是，我们便在一起了，每次往宫里送布，我们都要云雨一番。”

　　“后来，她如愿有了身孕，但是我很担心，我担心先帝推断出来，再查到我的头上，她笑着让我放心，说她已使计并篡改了《彤史》，不会露出破绽。”

　　话说到这份上，周帝心中已有猜测，但他还想在确认一遍：“那个孩子是谁？”

　　“慕容云谨。是她向先帝提议取的这个名字。你知道为什么吗？”疯老头似是有些得意，“因为，我叫宋云谨。”

　　周帝脸色宛若寒冰，眸色浮上杀意，右手紧紧捏成拳头，咯吱作响。

　　老头忽然又疯了：“可是，为什么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把我关进密室整整二十年，我每日生不如死啊！”

　　“她让我帮他生孩子，我做了；她让我从宫外弄药害先帝其他嫔妃小产，又毒害先帝其他皇子，我也做了；她又让我陷害容昭仪私通外男，甚至又让我杀护国公主灭口，我都做了。”

　　周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当年护国公主随莫翰泽平叛时，只受了重伤，本来能救活的，是我，为了她，当今的太后娘娘！我在他们回城疗伤的路上做了手脚，导致她摔下马车身亡。”

　　“还有先帝的贤义皇后，也就是后来被追封的贤义皇太后，也是她让我给她送的慢性毒药，她好每日下在贤义皇后的补药里，导致病亡的！所以她最后能顺利登上太后的位置，也少不了我帮忙！”

　　疯老头举着双手直抖：“就因为她说，‘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我们的儿子’，我手上便沾满鲜血，我怕下地狱，我想摆脱她，你知道吗？我都逃到边关了，可她还是派人将我抓回来，扔在了冰冷漆黑的密室中，一关便是二十年，造孽啊！”

　　老头又疯了，蹲在牢房里又哭又笑。

　　周帝走出内牢，抬头望天，薄云遮住了的阳光，天色渐深，凉风习习，摇得枝叶沙沙作响，似是憋了一场雨。

　　回过神，扫了眼山桃：“把他毒哑了。再传出消息，就说，朕今日要夜审。”

　　山桃弯了弯身子：“奴婢遵旨。”

　　【回忆结束】

　　周帝缓过神，便传姚知欢烹了茶点送过来。

　　周帝揉了揉眉头：“今天日落时，你便去内牢当差吧！解决了麻烦再回来。”

　　姚知欢微微一怔：难道周帝又想让她再去听听那老头的疯言疯语？

　　“放心，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周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朕让你去，只是想让你代朕好好地看一出好戏。”

　　姚知欢福了福身子：“奴婢遵旨。”

　　下午申时二刻，深秋的雨如约而至，大雨连城丝冲向地面，洗刷着大地万物。

　　天更冷了，也更阴了。值守内牢的女官和狱卒提前穿上了冬衣。

　　姚知欢裹着厚实方便的衣裳，暗中守着那疯老头。

　　内牢中昏暗的灯火，忽然不安地晃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带着水汽的冷风。

　　内侍官和狱卒早已昏睡过去，姚知欢隐于暗处，屏气凝神。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