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头皮发麻,她被乔安说的话惊呆,愣在原地。
“他拿出了剪子,剪断了我的胃,我猜是我的胃,那里大概没有别的东西了。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是缺了什么,哪里空落落的。接着,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似乎就把我敞开肚皮放在这里,他就出门了。”
苏诺看见乔安拼命咽口水,想要忍住呕吐的欲 望。
“我的大脑似乎还想拥有领导身体的权利,它想要指挥我的身体,可它越兴奋就显得越无能为力,我的身体也无能为力,他们就这么被暴露在空气中,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脏,我想把它合起来,但是我做不到。我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其他人,不知道有没有人正聚精会神地欣赏我的身体。”
她扭了扭脖子,继续说道。
“没过多久,我听见开门声,他回来了。他往我暴露在空气中的肚子里塞了个东西,然后他一针、一针、一针、一针,缝起我的肚皮。他轻轻抚摸 我的身体,在我肚子的伤口上,留下了一个吻。”
苏诺已经忘记了呼吸,她屏息凝神,听着从乔安嘴里讲出的一字一句,每个字眼都让她难以置信,每个字符都在敲打她的大脑神经。
乔安缩缩脖子,继续说。
“然后我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在家里。我能睁开眼睛,能够操控自己的四肢了。哥哥下班回来,他看到我,问我演唱会看得开不开心。他看我没有答话,迅速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就像是做了场梦一样。他看着我肚子上一条淡淡的白线,大颗大颗眼泪滴在我身上,他哭得很伤心。”
提到乔亦,她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
“他看着我,对我说,这是‘麻醉觉醒’,也叫‘术中知晓’,是极少发生的小概率事件。在外科手术全身麻 痹的时候,仅有运动神经被麻痹,但意识却保持清醒。”
乔安把下巴支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
“我记得那天,哥哥很难过。他摸着我的脸,一直在流眼泪,眼睛肿起来,像两个核桃一样夹在眼眶里。”
乔安轻轻摸了摸乔亦的头,“没事的,不疼。”
乔亦声音哽咽,他哭得喘不过气。
“真的不疼,没感觉的。”乔安笑了笑,但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狰狞可怖。
“安安,你现在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什么”,乔安摇了摇头,“但我好像能感受到血液在我血管里流动”,她抬起手腕,看着白色皮肤下,透出的蓝紫色血管,它们交错在薄薄的皮肤下面,每个分支在乔安看来,都有血液流过的声音。
乔亦抱着她,把她圈进自己怀里,“别去想那些,安安,你能睡得着吗,睡一觉好不好?”
乔安感受着哥哥怀里的温度,不知道怎么,她脑子里联想到,这个温度属于活着的人,如果人死掉,身体就会变得冰凉。
意识到自己脑中充满对死亡的幻想,她摇了摇头,“我想画画”,她声音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楚。
“好”,乔亦松开环着乔安的手,拿过她的画架,放在床边。
乔安拿着笔,对着空白的纸,她脑中毫无头绪。
她只是想画,但却不知道要画些什么。
看着手中的铅笔,乔安用尽全身的力气,折断它。她盯着手上沾染的铅芯,抬头看向乔亦。
“如果我吃掉它,我会死吗?”
乔亦的身形顿了顿,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着乔亦的反应,乔安笑笑,“逗你的”。
她用手上的铅芯粉末,在纸上擦出一幅画来。
乔亦在一旁直直地看着她,眼睛通红。
没多久,乔安朝着乔亦浅浅一笑。
“画完了。”
乔亦缓缓走到画前,他看到一个没有脸的男人,在亲吻一朵盛开的鲜花,这鲜花很大,大过男人的上半身。
花的根部,插在乔安的身体里。
乔亦看着画,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拉起乔安的胳膊,把她带到自己工作的医院。
何轩收到了乔亦的消息,已经早早在医院等候。
“乔亦”,看着乔安的手腕被乔亦抓得发红,何轩出言提醒他。
乔亦立刻松开乔安的手,“痛不痛?”乔亦担忧地问她。
乔安看着自己发红的胳膊,“会断吗?”乔安眼睛张得圆圆,看着乔亦。
乔亦快要崩溃了。
他把画拿给何轩看,何轩的眼里写满了惊恐。
“胃癌晚期。”
乔亦听着自己的同事说出乔安的检查结果,“你说什么?”乔亦希望自己听错了。
“乔亦”,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入院治疗吧,但是……”
何轩瞟了眼站在门口的乔安,他伸出食指放在嘴前,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他和乔亦心里都清楚,这个检查结果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哥哥和何轩都在暗暗调查环宇酒店”,乔安的声音让苏诺有了实感,让她从乔安讲的故事中抽离出来。
乔安往后靠了靠,把身体摊在沙发上。
“在我住院的时候,哥哥和何轩早出晚归,他们两个人轮班来照看我。没过多久,他们俩身上总会带着点伤,他们想瞒住我,可是我对死亡,再敏感不过了,我觉得我和死亡始终都住在一起,他可能是我邻居,也可能他就住在我身体里。”
苏诺用力咽了口唾沫,她感觉自己此刻连吞咽的动作都很艰难。
乔安的表情很严肃,她在感知死亡。
她干呕起来,吐了几口血在垃圾桶里。她接过苏诺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流淌的血液。
盯着纸上暗红色的血,她扯了扯嘴角,这在她看来,是死神的低语。
“后来哥哥就不让我住院了,他带我回了家。我发现他把家里的门窗都加了两三道锁,还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放了棍子和铁锤。”
她转头看着苏诺,苦笑起来,她嘴唇内侧的血让这个笑容变得狠戾又嘲讽。
“但这些东西,和那把刺进他身体里的刀比起来,都太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