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颂舟呼吸一窒，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止了哭声。

　　 “天色近暮，同大人回……”范衡谨的眼神骤然定住，感应到了周遭翻涌腾跃的强大神力。

　　 他的手腕一转，掌心凝气，幽幽蓝光缠绕指间，那双桃花眼刹那间变成冰蓝色，锐利而戒备地环顾四周，一道万杀诀念出，滔天光波震荡群山。

　　 罗颂舟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难以平复，可她清楚，自己寄人篱下，从来没有忤逆的权利，可她不明白，范衡谨既对她没有男女之情，那为何不将自己嫁出？也好省了个麻烦。

　　 她吸了吸鼻，悲伤哭泣后的嗓音微哑，听上去有几分软糯：“大人，小周从前从未问你，可如今心有疑惑，想请大人解惑。”

　　 低落的情绪因迟迟等不来回应越发难受。

　　 “大人到底是因何拒了那些亲事！”

　　 罗颂舟发恼，语腔中饱含委屈，湿漉漉的杏眸蓦地转过来看他，顿时一愣。

　　 她意外道：“大人，您在做什么？”

　　 罗颂舟自是看不见那阵水墨漩涡，只能看见自家大人两手在空中虚摸，嘴角勾起欣喜的弧度，她的脊背不禁发凉，顿觉诡异。

　　 范衡谨也是没想到，千寻万找，这溯回之门竟就在小小浔阳。

　　 他的剑眉微蹙。

　　 可为什么他从前并未感受到溯回之门的存在？

　　 范衡谨细细思虑，目光最终落定在了罗颂舟惊异的神情上，想起了南昆溯回之门泛起的明黄神印，豁然。

　　 那个时空的溯回之门赫然出现在南昆，大抵是太阳神开启了溯回之门，而自己久久感应不到这个时空的溯回之门所在，应是这个时空的溯回之门还未经天神开启。

　　 而今寒武神女恰巧出现在溯回之门前，溯回之门自是感应到了神脉，才随之显现。

　　 狂风大作，衣袂飘飘，水墨漩涡流窜出澎湃电光，映亮了范衡谨流畅冷硬的下颌线。

　　 一声霹雳震响云霄，暗紫闪电闪现，如纵横盘错的树根破开山中浓雾。

　　 罗颂舟吓得一激灵，害怕地捂住耳朵，竹叶乱舞，范衡谨的墨发被大风吹得凌乱，面容却是平静，犹如运筹帷幄、公正无私的冷面将军，身形巍然不动，他的指尖凝起丝丝缕缕的幽蓝微光，游蛇般进入罗颂舟体内。

　　 片刻，罗颂舟眼前一黑，无感无知，失了支撑地倒在地上。

　　 范衡谨缓步上前，半蹲下来，幽蓝灵光笼罩着他的周身。

　　 “虽说守护苍生本就是神女的天职，可终究是我们灵族未经允许，私取神力。”

　　 范衡谨默念长生诀，指尖萦绕的幽蓝微光逐渐形成灵契狐印，呈丝线状渡入罗颂舟的额间

　　 “此为我狐族灵契，待契印结成，往后只要是经你的元神羽化润泽的灵物，本君定会尽我所能加以庇护。”

　　 话音刚落，进入罗颂舟体内的灵力不知为何震荡而出。

　　 范衡谨的眉头微拧，当视线扫到她脖颈间的黑狐灵契时，身体仿佛被施了咒法骤然定住，瞳孔顷刻之间紧缩成针/孔状，剧然颤抖。

　　 这是……他曾立下的灵契！

　　 早在范衡谨还是一只灵智半开的三尾黑狐时，曾遇一人，伴其成灵。

　　 衡古年间。

　　 白云飘浮，天际湛蓝，勾勒着山脉重峦叠嶂的线条，山脚下的湖水潺潺，阳光透过青葱茂密的树枝照射在湖面上， 泛着耀眼的金色波光。

　　 上游而来的鱼儿经清澈透明的湖水洄游入海，却不察危险，被伶俐尖牙咬断呼吸。

　　 小狐狸死死地咬住嘴里的鱼，甩了甩水，见湖中游来更大的鱼，它一歪头，獠牙一张，将咬死的鱼儿丢了出去，接着去捕更大的鱼儿。

　　 奈何水势湍急，一条条死鱼皆被冲走，小狐狸来回重复了不知多少回，结果辛辛苦苦只捕到了一条，还不是捕抓到的最大的一条。

　　 它有些气急地蹬爪，淌水上岸，余光扫到湖下游的人影，它的狐眼眯起，浑身的狐毛都直竖起来。

　　 小女孩穿着一身简朴粗衣，裤管半撩起。立冬节气，她站在冰凉刺骨的湖水里，眼疾手快地抓起被狐狸咬死的鱼儿，一条接着一条地放进竹篮里。

　　 岸上传来小兽的低吼声，她侧目看去，还在中游的小狐狸不知何时来到了岸边，

　　冲她龇牙咧嘴，模样凶狠。

　　 见它淌水步步逼近，小女孩吓得连退几步，湖水里的鹅卵石湿/滑，她险些踩踏摔倒，单手撑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是你自己不要的。”小女孩眼眶隐隐发红，抓起篮中的一条鱼就往对岸扔，见狐狸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她急忙上岸穿鞋，抱着篮子往山的那端狂跑。

　　 小狐狸咬起地上的鱼也开始跑，不过不是朝着小女孩，而是朝着自己藏食的地方。

　　 它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兽类，亮出尖锐的爪子开始刨土，然而挖出的泥土都快堆成小土堆了，小狐狸也没找到自己之前藏在此处的食物。

　　 它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自己藏的的食物被其他动物偷走了。

　　 它懊丧地大叫，气得原地打转，像个小煤球似的在地上打滚。

　　 它从鼻腔中长呼出一口气，地上的灰尘随之溅起，粘在被水浸湿的狐狸毛上，眼神沮丧，它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个冬天快些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这个冬天寒冷又漫长。万物萧条，湖面结冰，饿了好几天的狐狸没精神地耷拉着狐尾，饥肠咕咕地在山里寻觅食物，只不过还是以失败告终。

　　 它难过地把自己窝成一团，舔/舐被荆棘刮破的狐爪，原本乌黑亮丽的毛发如今也变得干枯毛躁。

　　 蓦地，它遥遥望见了山脚下的一处微光，眼睛眨巴眨巴了几下，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去人类家里偷食的想法。

　　 它一瘸一拐地下山，穿过丛林，淌过溪流，警惕小心地在独栋木屋四周徘徊。

　　 木门吱嘎打开，狐狸弓起腰，四爪蓄势后撤，戒备地盯着那个小人影，虚张声势地龇牙。

　　 “是你？”

　　 微光给她的周身镀上了昏暗光晕，小女孩的嗓音稚嫩，亦是谨慎地盯着它。

　　 小狐狸的獠牙稍稍收起。

　　 她从屋内拿出两条鱼干，使力抛了过去。

　　 “算我报答你了。”

　　 小狐狸嗅了嗅地上的鱼干，先是不太放心地小口咬，吃到后面狼吞虎咽起来，咬得嘎嘣脆。

　　 房屋关上，收起了满屋微光。

　　 小狐狸得了惠也不走，耳尖听到了台阶处的窸窣声，定睛一看，竟是一条一米多长的竹叶青。

　　 它的獠牙再次亮出，狐眼微眯，俯低身小心逼近，威慑性地发出低吼。

　　 竹叶青遭到/警告，立起身子同它对峙，双方都没有胜算，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好半晌，它似是察觉到了对方没有捕杀自己的意图，缓缓退去。

　　 小狐狸跳上台阶，微光透过门缝照出，它瞥了眼渐远的竹叶青，夹着尾巴将自己缩成一团，守在门前，它挪了挪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自己的爪子假寐。

　　 直到天明，才朝着丛林深处隐去。

　　 然而没过几天小狐狸又会来找她，小女孩虽不舍，但出于怜悯还是会丢给它鱼干和干肉。

　　 小狐狸吃完就会守在她门前以示报答，直至天亮离去。

　　 日复一日，因为小女孩的施舍，小狐狸成功度过了寒冬。

　　 冰雪消融，那些被厚雪覆盖的动物尸体气味散出，小狐狸嗅觉灵敏，比其他动物发现得早，开始陆陆续续地叼着这些尸体去找小女孩，又因许多动物饥肠辘辘，攻击战斗能力急剧下降，远不及本就狡猾还精力充沛的狐狸，败下阵来，成了狐狸的盘中餐。

　　 对此，小女孩起初还挺感动，直到小狐狸有日叼了条被它咬死的黑蛇，黑蛇还未死透，蛇尾还在晃荡，吓得她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懵懂的小狐狸疑惑地歪了歪头，甚是不解，感受到她的恐惧后，小狐狸虽不太明白她在恐惧着什么，但还是乖乖叼着黑蛇走远。

　　 在这些日子里，小狐狸逐渐摸清了小女孩的喜好，意识到小女孩很喜欢它带去的鱼儿，不喜蛇鼠，便再也没叼过蛇鼠，送去的鱼儿居多。

　　 然而有一日小狐狸对上了一匹灰狼，这匹狼身型远大于寻常的狼，动作迅猛矫健，招招致命，直击小狐狸的要害。小狐狸痛得嗷嗷叫，受了一身的伤，它机敏地往茂密丛林跑，利用自己体型小的优势躲过灰狼的獠牙，灰狼几番追捕撞上了树干，撞得眼冒金星，小狐狸趁机反击，凶狠地咬住它的脖颈，尖牙刺破血肉筋脉，灰狼双眼木楞呆滞，瞬间没了气息。

　　 小狐狸艰难地拖动灰狼尸体，这次它没能叼上台阶，而是放在台阶下，它举起伤痕累累的爪子舔了舔，又低头舔/舐被鲜血糊湿的毛发，转身要走，房门忽地从内打开。

　　 小女孩见它浑身鲜血淋漓，瞳孔颤了颤，泪水蓦地盈满眼眶。

　　 见状，小狐狸歪头看她。

　　 她又在哭什么？狼肉不吃吗？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闻言，小狐狸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类竟在为它哭。

　　 小女孩蹲下/身来，朝它伸手：“你可信我？”

　　 　　小狐狸略微思考，举起一只爪子试探性地往前，走到台阶前时，它抖擞了下/身上的尘土，随即跳上台阶，犹豫了片刻，慢慢伸出舌头舔她的手。

　　 小女孩莞尔一笑：“可要我为你包扎？”

　　 小狐狸迟疑了半瞬，点头。

　　小女孩的动作很轻柔，小瓶子里的液体倒在身上还挺舒服，小狐狸惬意地眯了眯眼，就在它放下戒心准备小憩时，后爪处的伤口传来剧痛，小狐狸痛得跳起身来，条件反射地冲小女孩龇牙。

　　 小女孩倒药的动作一顿，见着桌上的狐狸一脸凶狠，她委屈地努嘴：“这个药就是会有点疼嘛。”

　　 小狐狸收敛起獠牙，正欲跳下桌面的动作止住，只是眼里还余戒备。

　　 小女孩哄它：“听话点，不上药伤口不容易好的。”

　　 小狐狸又一次陷入思虑，最终还是躺了下来。

　　 小女孩眉眼欢笑，她快速上好了药，替它缠绷带，腿上缠了三处，腰上裹了两处，一只黑狐都快被硬生生缠成白狐。

　　 轮到尾巴时，小女孩看着被咬得光秃、血肉模糊的那块，长长叹了口气，边缠绷带边小声嘀咕：“本就长的丑，这回更丑了。”

　　 说完，小女孩就感受到了那双眼皮下压的狐眼，随即以笑粉饰太平：“我瞎嘀咕呢，你不丑，你顶好看着呢。”

　　 小黑狐不满地起身，报复似的故意在她跟前甩耳朵、抖身子。

　　 “诶！”小女孩急忙躲开，撇着嘴在身上拍了拍：“小心眼儿。”

　　 小黑狐坐姿端正，两只前爪伸直，后脚弯曲成弧，三条毛茸茸的狐尾紧簇自然扬起，眼神傲娇，像是在刻意显摆着什么。

　　 小女孩见状扑哧一笑：“好啦好啦，你最好看，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有三条尾巴的狐狸呢。”

　　 她收拾桌上的血布药物，道：“不过你要是个人就好了，我除了上街会同商贩聊上几句，平常连个交谈的人都没有。”

　　 小黑狐凑上前，见她眼神落寞，不太理解地歪头。

　　 在它的认知里，同伴只会是抢夺生存资源的存在，倒不如没有，它一条狐狸还乐得自在，可这个人类女孩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我这养伤吧，也别去捕猎了。”小女孩抚摸它的小脑袋，笑道：“你上次捕来的鱼我已经换成银两了，这些银两都够我们过大半年呢。”

　　 小黑狐抗拒的神情慢慢转为享受，就连尾巴都不自觉地摇晃起来。

　　 它幼时经常在山里听见人类对话，所以如今才能听懂小女孩的语言，可也不是每一句都能理解，比如“银两”二字。

　　 “我去集市上买些菜回来，你乖乖在这等着我，可好？”

　　 小狐狸愣了愣，似懂非懂地点头。

　　 待小女孩走后，大战灰狼之后的疲惫疼痛感席卷而来，它跳上柔软的床褥，困顿得一觉睡至天黑。

　　 屋外山风轻扬，虫鸣阵阵，月光照耀下的竹影斑驳，唯不见小女孩的身影。

　　 它默然回屋，好奇心重的小黑狐开始观察小女孩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