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他怎么想也想不到的是,那个保温盒居然在江母病房出现了。
“妈,我昨天没把保温盒/带回去?”江泽居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愣怔,忙问道。
他明明记得昨天是拿了回去的。
江母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后靠着垫高的枕头,整个人因为做手术憔悴消瘦了不少,比之同龄人都老上了十岁,她嘴角处的皱纹一直蔓延至下巴,两颊的皮肉松弛下垂,但仔细观察她的五官,不难看出江母年轻时也是个江南美人。
“你还有脸说。”江母睨了他一眼,脸色忿忿。
江泽居不解地歪了歪头:“我怎么了?”
“怎么了?要不是今天你张嫂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我都不知道我的好儿子背着我都跟人同居了,还骗我说手术费是张嫂借你的,江泽居,你还有多少事瞒我!”江母死死瞪着他,眼里都快蹦出火星子了。
江泽居心头一跳,连忙放下保温盒,好声好气地安抚:“妈你这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可不兴动怒啊。”
“别碰我,看到你就烦。”江母冲他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他的手。
江泽居不依,上去给她顺背:“妈,别气了。”
江母还是不肯正脸看他。
江泽居没了辙,自小的经验告诉他,他要是这个点不上去哄,他妈妈能一直对他冷淡下去,于是他放软了声,问道:“妈,你好歹,告诉我你在烦什么吧?”
江母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他:“我在烦什么?你居然问我在烦什么?你跟林鹿谈了三年了,现在都同居了也不记得把人带给我看看,我不应该烦?你当我死的吗?”
“妈,不准说死不死的。”江泽居脸色正了正,严肃了几分。
江母怒指着他:“少给我撇开话题!说,为什么不带人给我见见,还是说你压根没想跟人结婚?”
“我......”江泽居一时语塞。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手术费是人林鹿的嫁妆钱垫的,根本不是张嫂借你的。”
江泽居更加不敢说话了。
林鹿的嫁妆钱垫的?谁编的?
江母见自家儿子耷拉着耳朵,一脸认错地乖顺坐她边上,她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胸烦闷。
“她......工作忙,实在是没空。”
“少在这给我打马虎眼,怎么我今天一叫她就有空来了?”
江泽居的瞳孔颤了几颤:“她今天来医院了?”
江母对这个儿子真有点无语了:“臭小子,我看得出来,林鹿是个好姑娘,你既然和人同居了,就得对人家姑娘负责。我今儿个就表个态吧,以后你领进门的只能是林鹿,我只认林鹿做我的儿媳妇,你要敢把别的女人带进来,我一定会把你的腿给打断。”
“妈,你才见她一面而已,能不能别这么武断。”江泽居小声嘀咕。
“你什么意思?还真只是玩玩?”江母一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嘴都快气歪了:“你!江泽居,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哎呀,妈,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您就掺和了,我会处理好的。”江泽居扶额,他总不能说他们之间只是包/养问题吧。
江母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佯装失落地翻身躺下,背对着他,嗓音隐隐哽咽:“好,我不掺和,我老了,管不了你了。”
江泽居听得头都大了:“妈我没那意思,我听你的总行了吧,一定不会辜负她。”
但到时候林鹿自己要走总不能怪他吧。
江母微微侧身看他,露出几分小孩般得逞的笑:“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得给我记住了。”
“嗯,我说的。”江泽居只得点头,起身去拿带过来的汤,边倒汤边在心里埋怨张嫂事多,可是,母亲怎么联系上林鹿的?他可没给张嫂林鹿的联系方式。
“别倒,林鹿中午喂了我,我现在可喝不下了,带回去给林鹿喝吧,她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她,怎么了?”江泽居的目光渐渐移到那个已经洗干净的保温盒上,瓮声瓮气地问。
江母没好气地怼他:“她是你女朋友还是我女朋友啊?她怎么了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么好一个姑娘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个狗东西?一点都不体贴。”
江泽居没吭声,任她骂,他还在看那个保温盒,内心顿生愧疚担忧。
“妈,你怎么联系上林鹿的?”江泽居切好水果递过去。
江母用牙签戳了一瓣苹果,含糊道:“一联就联系上了。”
江泽居:“......”
“她前天给你打电话了,你不在我帮你接了,她说那话我就怀疑你在谈恋爱了,可听她那语气又不像是恋人关系,怪生疏的,说,你是不是前段时间惹她生气了?所以她才同你怄气?”
江泽居削果皮的手一顿,迟疑地问:“她怎么说的?”
江母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模仿:“江泽居,你方便给我带点东西上来吗?”
江泽居握拳轻咳: “妈你怎么回的?”
“我给你挂了。”
江泽居:“......”
“我可不是故意的,谁叫你手机那么滑,刚要接不小心给挂断了。”
江泽居去翻聊天记录,果然前天还真有几秒钟的通话记录:“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或者回拨?”
“你设了密码我怎么给你回拨啊?后来是想告诉你来着,结果睡着了,第二天也给忘了,今天张嫂提起这事我才想起来。”江母一脸嫌弃地瞅他:“你总不会现在才发现吧?回去后林鹿也没跟你提这事儿?”
江泽居被自家老妈/逼问得都要头顶冒汗了 :“她工作忙,我回去的又晚,实在没机会聊天。”
“那今天就早点回去,好好陪陪她。”
江泽居为难道:“那你......”
“放心吧,人林鹿担心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贴身照顾,你二姨又因为女儿生孩子走了,特意雇了一个护工,何况我现在已经能下地了,你在这傻坐着除了影响我追剧没什么用。”
江泽居:“......”
江泽居最后还是听从了江母的话,提早回去看看林鹿。
夜风凉凉,吹去了他一半的疲倦,他滑开手机屏幕,在林鹿的手/机/号界面停了几秒,拇指一摁,拨了过去。
嘟——
万幸,这次林鹿接了。
“喂。”林鹿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是虚弱,又低又哑,娇娇弱弱:“有什么事吗?”
江泽居的胸膛随之剧烈颤动,话语间伴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生病了吗?上次电话是我妈接的,她不小心给挂了,后来她也忘了跟我说,是要我帮你带什么上来吗?”
林鹿低低“唔”了句,虚脱感令她说出的话有气无力:“不太舒服,你给我带点吃的吧,还有红糖姜块。”
“都九点了还没吃晚饭?”江泽居讶然。
“不想弄,你中午没有吃剩的饭菜吗?”林鹿低低落落,似是失望。
江泽居心底某处被狠狠刺痛。
有的,但他倒掉了。
“怎么总想着吃剩菜剩饭?你是忘了可以点外卖吗?”江泽居忽而心疼起她来了,房子说买就买的人,怎么每天吃的这么磕碜?
“外卖不干净。”
江泽居失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外卖至少毒不死,你一直饿着可是会饿死的。林小姐这么有钱干嘛不请佣人上门做饭?”
林鹿勉强扯起一抹笑:“对这边不熟。”
江泽居又想驳她了,不熟还能把他的消息打听全?可他没傻到在这个时候拆穿她。
“行吧,那我以后尽量给你做好饭菜再走。”
“谢谢。”林鹿轻轻笑了一声,清脆铃兰,亦如山涧汩汩清泉。
江泽居的心口仿佛被小幼兽毛绒绒的爪子给挠了下,痒痒的,酥酥的。
他火急火燎地乘电梯回来,手里拎着一份酸奶芒果蛋糕和盒装红糖姜块。
本来是该先问一下林鹿吃不吃这种蛋糕的,但后来电话又打不通了,江泽居一时没主意,便听从店家的意见买了这款。
客厅和阳台都开着灯,但没人,江泽居在玄关换好了拖鞋,小心翼翼地擦去蛋糕包装盒上沾到的雨珠,然后绕过窄廊,轻叩厚重的花梨实木门,忽而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林鹿对各类家具都不太上心,唯独对门多加挑拣。
“林小姐,我进来了。”江泽居停了几秒,里面的人没有给他回应,这令他感到揣揣不安。
“林鹿,我进来了。”江泽居重复了一遍再去推开门。
躺在床/上的人应是睡着了,但睡得不太踏实,眉头微微蹙着,额头和脸颊上都渗着细汗,几缕青丝汗湿,湿漉漉地贴着又细又白的脖颈儿,她娇嫩的脸蛋上本是存了点红润,可如今却褪了尽,只剩非正常人的苍白。
江泽居站在一旁看着,心里莫名空空的。
过了几分钟,江泽居端着泡好的红糖姜水再次进来,轻声细语地叫醒她:“林鹿,林鹿。”
林鹿这会睁开了眼,她的长睫被汗水浸湿,上面的光泽随着睁眼的弧度而微微变换,杏色瞳仁失了平日里的清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身上哪里难受?”江泽居望着她水光透亮的脸蛋,竟失控地想要把人搂进怀里。
林鹿的身体状况,比他想的还糟糕。
“肚子疼。”
江泽居把杯子送到了她唇边:“给你泡好的红糖姜水。”
林鹿机械地张开嘴喝,咕噜噜的,都不带缓。
“慢点喝,有点烫。”江泽居提醒。
红糖姜水见了底,林鹿半撑着身子望他,隐隐期待:“吃的呢?”
江泽居心底一软:“等一下。”
他搬了个小凳子过来,端着刚搁在飘窗上的酸奶芒果蛋糕,小心地放在凳子上。
“店家说这款蛋糕最受女孩子喜欢,我想着你应该也会喜欢,就给你买了一份。”
可林鹿的反应不似他预期那般高兴,扬唇淡淡笑着,跟他道谢。
江泽居心里又觉得有些空,可他没在意,很多情绪他都不爱细究,如今也是。
林鹿用勺子小块小块地去挖奶油下面的蛋糕,然后小口小口地吃,小模样斯文又可爱。
江泽居感觉自己心里那点空白仿佛一瞬间又被填满。
“你们女生例假都像你这样痛吗?”
江泽居始终站着,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林鹿的后脑勺和鼓起的雪腮。
“不是啊,少数。我之前都只是第一天痛,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了,连着痛了好几天。”
“为什么?”
“不清楚。”
江泽居又问:“怎么不去医院看看?”
林鹿轻描淡写地回答:“又不是什么大事,熬熬就过去了。”
江泽居的眸色淡了淡,不知怎的还有点生气。
算了,她都不在意我瞎担什么心。
“我给你下点饺子吧,你光吃这个估计还会饿。”江泽居说这话时,林鹿放下了勺子。
“不吃了?”江泽居问她。
林鹿点点头。
江泽居盯着盘子上完好的奶油和芒果,薄唇微微抿成了一条线。
那家店里的酸奶芒果蛋糕都是前天做的,江泽居担心林鹿嘴刁,尝出不新鲜就不吃了,所以他特意额外付了钱叫店家做份新的。
结果人压根不领情。
江泽居有种心意被糟蹋的不悦感,可他不会去说,养尊处优的小姐家哪能理解他这种穷人对钱的心疼。
“那就麻烦你了,十个就好了,吃多了消化不了。”林鹿冲他笑。
江泽居却笑不出来,因为林鹿把盒子丢进了垃圾桶里,果然啊,他没法按照母亲说的去好好照顾她。
她连对粮食的基本尊重都没有。价值观不同的两个人,能够如以前那样维持表面的平和就已经不错了,还想着在对方身上寻找共鸣?江泽居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
而林鹿要是知道他此刻的所思所想,估计会感到无辜吧。她只是清楚江泽居不喜欢她,对她的照顾也只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她自然不会傻到拿自己吃过的蛋糕去羞辱他,这只会增加江泽居对他的恶。
“嗯,那你再睡会吧,我做好了来叫你。”江泽居面上表现得很淡然,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