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昭凝眉思索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

“乍一眼看有些眼熟，许是隔得太久，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沈确眸底的光黯淡了些许，无奈叹息一声：“倒也是，三姑娘治病救人无数，即便曾经救过什么人，怕是也只能记得那人的伤势病情，却记不住人了。”

顾黎昭将最后一件外袍递给他，走到火堆旁用棍子扒拉了一下柴火，火势立刻烧得更旺。

“王爷有闲心想这些，倒不如想想今天行刺你的是什么人。”

沈确走过来坐下：“你怎知就是来行刺我的？”

“我在京中可没有这么厉害的仇家，更何况，那些人是跟着王爷的画舫来的，显然埋伏已久，而且他们招招都直冲着你去，不是来找你的，还能是谁？”

沈确轻笑：“那依你之见，会是什么人？”

顾黎昭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我跟王爷也就见过三次面，王爷何以认为我会知道你有哪些仇家？”

沈确微微一愣，随即勾了勾唇角，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顾黎昭看在眼里，总觉得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王爷好像……跟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是吗？传闻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抛开王爷那些流连花丛的说辞，在很多人眼里，王爷心思深沉，性情乖张暴戾，手段狠辣，让很多人都闻风丧胆。”

顾黎昭顿了顿，似是在认真思考：“我第一次见到王爷的时候，王爷的表现倒是与传闻中一致。”

沈确解释道：“三姑娘就没有想过，我当时那么对你，更多是因为你欺骗我在先，又提了南璃军布图的事？”

“我知道。”顾黎昭抿唇浅笑，“所以第二次在相府见到王爷，王爷出手相助替我出气，我便知道外界对王爷还是多有误解的。”

“所以你第三次再见我，就一点都不害怕，觉得我是个好人了？”

“是不是好人暂且不知，但至少王爷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在我没有触及王爷利益的情况下，王爷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像是相识多年的故友。

然而，不过须臾，沈确脸上的笑意就渐渐变得深沉诡谲，他盯着顾黎昭的侧脸，一字一句道。

“可惜，三姑娘错了。”

顾黎昭一愣：“哪儿错了？”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换做其他人，本王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该赏该罚也绝不会手软，我对你好、替你出气，都只是因为我对你另有图谋。”

顾黎昭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耳边骤然响起沈确那句话：“三姑娘既已不爱安王，不愿嫁他，不如……嫁与本王？”

难道，他还在想着这事？

可是，为何？

在外人眼里，她身上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这相府嫡女的身份。

可沈确身为大晟的异姓王爷，无论家世还是前程，都是数一数二，莫说高门贵女，便是宫中公主，只要他想，便没有娶不来的。

一个不受宠的相府嫡女，一个刚刚与安王退了婚的人，沈确为何就非她不可？

除非，就像他说的，他另有图谋，只不过这个图谋不仅仅在于娶她，而是要利用她达成某种更大的目的。

“轰隆”一声惊雷，将顾黎昭拉回神。

沈确目光如火，定定落在顾黎昭身上，他似乎很享受她的不安和促狭。

“三姑娘最好记住一件事，人心难测，千万不要轻信了任何人，更不能掉以轻心，落入别人的圈套。”

“你要记住，任何对你好的人，哪怕是你的父母，都有可能是在利用你，是非真假，你最好擦亮眼睛看清楚了。”

顾黎昭心头一震，她听得出沈确话中有话，心里也隐隐升起诸多疑问，只是一时间来不及细想。

一阵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正匆匆靠近，顾黎昭收整心神，与沈确相视一眼。

“有人来了。”

沈确挑眉：“你猜这一次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

“重要吗？”顾黎昭凝眉，“你我现在在一条船上，不管是冲着谁来的，先躲过这一回。”

她起身朝四周看了看，发现破庙后面还有一个后堂，当即扶起沈确。

“到后面去。”

沈确看了看她的侧脸：“他们人多，就算我们躲到后面，他们迟早也会发现。”

“发现，不代表他们能追过来。”

顾黎昭脚步不停，两人冲入雨中，刚刚烘干的衣物又再度淋湿。

好在后堂与前堂的距离不远，两人脚步很快，只有外袍湿了些许。

两人迈入廊檐下的时候，顾黎昭的衣袖晃了一下，一只针包落入水中。

沈确见状正要回身去拿，却被顾黎昭一把拉住：“别拿了。”

沈确正疑惑，就见院子墙角的两棵树突然发出“滋滋”的声响，只消片刻，树干便从水面处断开，上半截树干落入水中，又再度发出“滋滋”的声音。

沈确这才豁然想起，方才两人往后堂跑的时候，每跑两步顾黎昭便会丢下一颗药丸，入水即化。

“那是什么？”沈确问道。

“没什么，就是些销尸化骨的药，遇水则发，所有有皮肉的生物，都逃不开。”

沈确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原来三姑娘出门，不仅会随身带着能治病救人的药，还会带这些杀人无形的毒药。”

“我一个弱女子，力气不如男子，身手更是比不上那些练家子，不带些东西防身怎么能行？”

顾黎昭说着转向正堂双掌合十拜了一拜，借着微弱的火光依稀可见正中放着一尊佛像。

“菩萨在上，小女子为了自救，无奈伤及院中生灵，还望菩萨莫怪。”

她动作虔诚，语气认真，仿佛方才那些销尸化骨的毒药不是她撒的。

沈确摸了摸鼻尖，他在想，若是方才没有人出现，若是他继续给顾黎昭施压，那她这些毒药，是不是就要用在他身上了？

凌乱的脚步声陆续跑进了前堂，很快便有声音传来：“这里有火堆，二公子，他们果然就在这里！”

“二公子，后面还有一间屋子，他们肯定躲在后面！”

“那还不快追！”

紧接着有人跑进院子里的水里，下一刻，便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沈确拉着顾黎昭躲在门后，透过门上的小洞望去，前堂通往院子里的门旁站了十来个人，他们手中的火把将院子照得大亮。

只见他们面前躺着两个男人，一人双脚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另一人不仅是双脚，连半边胳膊都被化了一半，伤口处的皮肉与骨头已然分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