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有十年阳寿,只因做错一件事,阿工爷将这十年勾去了。这阵儿说来,我也挺后悔。青尼,你想必记得大饥荒那年万家秃子的事。秃了是咋死的,村里议论虽多,都不是实情。当时家兴问过,让我糖塞了秃子一不是自杀,二不是让鬼吊死,而是死在我手里。唉,虽说秃子该挖死人,可他有个瞎子妈,也算是尽孝,犯不上死罪。当时,我做下套,让他自行了断。他不肯,我拉他。他下求我,说他妈饿得啃泥巴,他看不下去,才干出这事儿。我说,啥也甭说了,天怒人怨,上去吧。他不服,不肯上。我抱他上去,看着他死。他理亏,任凭我咋弄,他也没反抗。这一生、我就杀过他一个人。他刚去,我就后悔了。他死后,心里不服,鸣冤叫屈,一直闹到阎罗王那儿,减去我十年阳寿。这阵儿到了!”
听老烟薰讲出这档子旧事,青龙大是惊讶,好半天,仍旧没有回过
神。
“唉,青龙,你记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是非非,恩恩织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走之后,莫要葬在我家祖地,要葬在岗西头的高坡上,就葬在靠近水沟的梁头上,栽棵柏树,要大点儿的。我的头要朝东,脚要朝西,万一发生啥事儿,我或能照应!”
“烟爷,你放心,我一定照做!”青龙郑重承诺。
老烟薰将头扭向进才,见他一直在默默念叨经文,长叹一声:“唉,师弟,甭念了,该说的,我自会去对阎王爷说!”进才顿住嘴,眼里流出泪水。
青龙大是惊愕,因为按照村中约定排辈,进才该向老烟叫爷,然而此时,老烟薰竟然自降辈份,称他为师弟,确实大出青龙预料之外。仔细想之,二十多年来,进才确实没在人前向老烟薰叫过爷,老烟薰也从未在众人面前说他是孙子,如果必须称呼,也多是直呼其名。联想到进才的师父是老道长,青龙迅速大悟,连连点头。
“师弟,”老烟薰就如兄弟谈家常一般,“还记得师父临终前提到的那两个象吗?我思索多年,一直未能解开二象之谜!转眼将近半个甲子,直到前几日,我总算悟出一二,今朝将行,说子你听!
“进才恭听!
“先说第四十象。象图或在喻示两丨岸三地,两个玩飞然的孩子暗指大陆、东宁、中间一孩子喻示九龙岗。谶曰;'一二三四,无上有主,小卜天罡,垂拱而治。'一二三四’或指民国当有四代,“无上有主’或指民国蜗居东南一隅,“小小天罡,垂拱而治’或指民國在火缝中侧毒求存、竭精图治。颂也有解,'一口东来气太骄’,或指民国败因。’,或指老蒋不能成大事,'若逢木子冰霜涣’,或指民国有可能在李姓手里有大变、“生我者猴死我雕’,或指民国始于中山,终于鹰鹫眼下民国尚在第一代,后面几代有待验证!”
周进才目瞪口呆。
二十多年过去了,老道长临终前言及的二象图他早已忘记,没想到老烟薰竟然为之探索二十几年,且能得此大悟,真正让他汗颜。愣怔片刻,进才回过神来,小声问道:“敢问师兄,四十一象何解?
“此象更有意趣,解法甚多,师弟自去参详!”老烟意说完,不再理睬进才,将头转向青龙,“青龙,叫天珏和宗先来!”
青龙走到院里、宗先早在候着。青龙叫他进去,又寻到乔娃,让他快去喊他爹。不一会儿,三疯子跟在乔娃身后飞步赶到。三疯子既没唱歌,也没扭秧歌,显然跑得过快,大口喘气。
青龙引他进去,见老烟黄坐在床上,天旗正在他的太阳穴和后脑上下针。老烟薰已经说不出话,两手颤抖,一手使劲捏住宗先的手,另手伸在空中,见三疯子进来,抖着手,朝他竖起大拇指。
三疯子扑到床前,扑通跪下,泣下如雨、颤声道:“鼎立叔……老烟薰伸出指头,弯起中指,在床头桌上连叩三叩。青龙看到这三叩,惊得呆了,因为这是代行跪拜大礼。老烟薰身为长辈,临终时竟向晚辈三疯子行此重礼,真正是匪夷所思!
三疯子见此大礼,更是将头磕在床帮上,磕得嘭嘭直响,泣不成声:“鼎立叔……鼎立叔……”行完叩指礼,老烟薰将头一歪,溘然长逝。
老烟薰死后第三天,大队基干民兵大头淹死在流出村南的水沟里是冬天,水沟里的水井不多。雪化了,水面上结一层薄冰。那天响上,小鸭子请他在家里喝酒,喝多了,大头有些晕。小鸭子要送他,他没让送,摇摇晃见地走到村南的汪泥坑边,莫名其妙地我到坑底,连冰层也被他砸破了。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他时,见他整个身子在冰层上面,只一颗大头钻在冰窟窿里,身体僵了。
大头的死是个悬案。人们议论纷纷,生出许多传言,几乎所有传言
都与老烟薰有关。有人说,大头打死老烟,阎王爷派出黑白二无常,将他勾走了,有人说,老烟薰死后,升为判官,专管生死簿,翻开_看,大头寿限到,正要派无常鬼去,成百上千的猪叫嚷索仇,老烟薰就派它们将他拱到沟里,按进冰下,因而,大头是老烟薰升作判官后办的第一宗公案,又有人说,大头害死了老烟旗,惹恼南岗上的众鬼,是他们前推后拥,索走大头命的。
见大头死法怪异,小鸭子吓得魂不守舍,坐立不宁。老鸭子看出端倪,细细审他,得知老烟薰的事果然与他有关,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抄起扁担抡他。
小鸭子逃出院子,在大队部里坐到大半夜。
小鸭子在大队部里没有床铺和被褥,后半夜时,冷得受不住,只好回家。
推门,堂门上着闩。
小鸭子不敢声张,站在院里战战兢兢,扭头四顾,越看越害怕,任何声音都让他惊惧,任何阴影里似乎都站着老烟薰。小鸭子胆战心惊,悄悄溜到窗下,轻叩窗子。
老鸭子为他娶来的外地媳妇听到响声,问清是他,起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