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周胜利走访了四家民营企业,其中有两家的老板没有认出他的身份,认为他和秘书是省政府政策研究部门的“秀才”出来搞调研的,话说得很直白,也很尖锐。
但是,他们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使得周胜利对国有企业的深化改革的目标有了大概的轮廓。
他在办公室里处理了两天的日常工作事务,也让这次调研中的心得作了两天的沉淀,在国资委主任的陪同下去了纺织工业总公司进行调研。
与到民营企业的尽量低调风格不同,他到纺织工业总公司的调研显得很正规。省長出行,有秘书和政府秘书长跟着,与国资委主任及其工作人员各乘一辆车开进了纺织工业大楼。
纺织工业公司方面,头一天下午便接到了通知,除了总公司领导班子外,还有各家分公司即纺织厂的主要负责人参加。
纺织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兼总经理姚伟刚主持了调研会,但他摸不清周胜利来调研的目的,干巴巴说了几句“省長对纺织工业非常重视,前来调研,代表总公司几千员工表示热烈欢迎”之类的客气话,就宣布“热烈欢迎周省長给我们作重要指示”。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周胜利来了一句幽默的开场白:“姚董事长刚才给大家开了个玩笑,我不是来作指示的,是来听各位指示的。”
一番话说出之后,屋里响起了一阵笑声,纺织公司到会的人们心中紧绷着的弦松弛下来。
周胜利接着说道:“自从八十年代中期迈出城市经济体制改革至今已近三十年了,国有企业的改革也早已进入了深水区。有的人产生了厌倦情绪:改革还有没有完,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说,改革没有头,社会在发展变化,企业也在发展变化,现在适应经济发展的体制几年后可能会阻碍经济的发展,还得改革。
如何改?怎么改?我不知道,今天就是来向各位工作在生产经营一线上的企业家取经求教的。
可能有人会问:不知道怎么改为什么还要改,不改不行吗?
我先摆一摆纺织总公司下属八个公司总体的经营状况,大家再说有没有改革的必要。
我们由纺织工业局改为纺织工业总公司,过去的八大纺织厂改为纺织工业分公司十多年了。十多年来,公司总资产瘦身百分之三十,已经连续十年没有向财政上缴利润,财政还累计向企业投入了近十个亿用于员工的福利补贴。
这些年来纺织公司瘦身不仅仅是资产瘦身,还是人才的瘦身,赢得了民营企业孵化器的名号。
各位不要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培养出企业家也是成绩。
我今天想与各位找一找导致上述问题出现的根本原因。”
秦伟刚新调任纺织总公司党委书记时间不久,他对周胜利提出找纺织总公司现状背后的根源并不抵触,第一个发言说:
“总公司党委正在制定计划,动员各分公司总结企业改革多年来取得的成就和存在不足,把企业改革工作引向更深入,希望各党委成员和分公司的负责同志积极发言。”
一分公司的总经理阚大雷人称阚大炮,在总公司召集的会经常放炮,听到省長和新来的董事长都鼓励找根源,说道:
“从上到下,上面贪下面拿,什么样的企业也撑不住这么折腾。从纺织局改成总公司到现在总共十三、四年,公司副总以上进去了有七、八个了吧?加上罪行不够,撤职受处分的,平均一年一个还不止。
八大公司领导层加在一起因经济问题受到处理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我说,纺织公司不光是民营企业主的孵化器,还是贪腐官员的营养钵。”
总公司领导层有人拦住了他的发言:
“阚大炮,你平常乱放炮就罢了,今天当着省長的面你可别乱放炮。”
阚大雷眼睛一瞪,“怎么,我有乱说吗?如果认为我说的是假话的话的,我可以把总公司副总以上受处理的人名挨个说出来。”
那位领导说:“我并不是说你说的是假话,是说今天的场合不合适。”
“我看今天的场合最合适了,省長和书记都让讲实话、找根源,为什么不能说实话?也是因为你这个纪检书记这些年一直不敢负责,监督不严,才使得有些人胆大妄为。”
纪委书记的脸马上变得像个紫茄子一般,与他争吵起来:“说话要有根据,你说我怎么不敢负责、监督不严了?你刚才说的总公司领导级的十多个人和分公司几十个人不是纪委查的难道是你查的?”
阚大雷一句不让:“那些人也不是你们查出来的,是省里根据检举信追来的。”
距周胜利不远处有个压得不太低的声音说:“与你关系好的上面有信你也不查。”
这个人肯定对纪委书记有意见,把声音控制得保证能让周胜利听见。
周胜利装作没有听见,强调道:“今天的座谈会只找体制和宏观管理上的原因,不追究具体的事和个人责任,各位畅所欲言。”
这番话把阚大雷与纪委书记的争论给化解了,但周胜利断定纺织公司这边领导干部经济方面的问题仍然很严重。
在各位发言中提出了不少国有企业存在的问题以后,他又问道:“你们认为如果对我们纺织总公司进行深化改革的话,就当如何改?”
阚大雷继续打了头炮:“怎么改?还是邓公的那句话好使,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从我们公司里主动辞职和被公司硬给赶出去的那些人,当初谁认为他们能管好一个厂子,现在上百家民营纺织公司都红红火火,这还是体制的问题。
我的看法,学习南方有些企业的经验,全体员工入股,把企业卖给员工,只有把公司效益与个人利益挂起勾来,负责人的责任心才强。”
他的观点遭到好几个人的反对。反对的人说:“当初领导保留纺织公司的国有制就是为了为省里的工业留下几个骨干企业,把公司卖给职工个人,还不是提前十多年就卖。”
阚大雷说:“十多年前卖企业资产时没有经验,导致了好多的国有资产流失到个人手里,只清算资产,不追究资产为什么减少、如何减少,也让好多蛀虫逃避了惩罚,这次要改就不能重复十几年前的做法。”
周胜利心想:“这个阚大雷,看起来是放大炮,但这个人不是直炮筒子,是个有思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