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人员丙开腔了,不同于甲和乙,面相并不凶恶,显然是个小头目:“这正是你们的狡猾之处,盐水鹅,明明是一斤五两五,你们却报一斤四,馄饨,人家店三两都是十二只,你们却是十五只。这叫什么?这叫阳奉阴违,变相降价!”
执法人员丙边说,边指着吴建国不久前写的出货分量“一斤四两”,又指了指摊开的盐水鹅和放在一边的秤。
执法人员甲和乙同时喊道:“对,阳奉阴违,变相降价!”
吴建国道:“当时称的的确是一斤四两呀,那一两五,是我们店赠送给客户的鸭脖子,不收钱。这东西,放在那里,也卖不出价钱,我们就赠送了。”
“所以才说你们‘阳奉阴违,变相降价’呀。”执法丙道。“你以为你耍点小聪明,就可以逃脱我们的火眼金睛呀。违法就是违法,任何狡辩和抵赖都没用!”
执法者丙见吴建国还想作解释,便指着他道:“你再说,你说得有用吗?我们说你违法,还有错吗?”
吴建国心里一阵岩浆翻滚。是啊,他嘴大你嘴小。不久前和任春梅商量事时,还说要打提前量,物价局这头目前是空白点,自己暂时不想再用赵丽天爸爸的关系。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这物价局说上门就上门。
“听着,小老板,你们‘天国’店阳奉阴违,变相降价,证据确凿,铁证如山。现在,你必须配合我们好好处理,否则,等待你的将是我们政府的铁拳。”
执法者丙的一套执法用语,基本套用了“文革”中格式语言。
“文革”才过去四年。
执法者丙将一张纸和一支笔推到吴建国面前,说:“你签字吧。”
吴建国粗看了一下,基本就是刚才他们描述的“天国”店违法的文字记录,自己若签字,等于自己承认了他们所说的“违法”。
于是,吴建国笑道:“各位领导,欢迎你们今天来视察、指导,我们有不到之处,一定听你们的,改。江州说大很大,说小很小,拐个弯,说不定我们就是朋友呢。”吴建国委婉地提示着对方。
“少废话,谁跟你是朋友!签字!”执法队员乙道。他喜欢拍桌子,这回,又拍了。
丙,显然是有些见识的,他听得懂吴建国话中“江州说大很大,说小很小”的意思。他用一种劝诫的口吻道:“你看,这记录表格一栏里,‘惩处意见’一栏还空着。你知道我们会怎么处理你们吗?”
吴建国摇摇头,故装糊涂道:“批评教育吧……”
甲吼道:“你以为我们是学校老师哪!”
丙和颜悦色道:“是这样,首先呢,请你注意这格栏的用词,叫‘惩处’,惩处嘛,就不是批评教育。我们的惩处措施有,一,罚款,二,勒令停业整顿,三,取缔经营。选择哪一样,既取决于你违法的程度,更取决于你配合的态度。”
此事若放在一个月前,丙的这番话会让吴建国慌张起来。但今天不,因为他听出了这话里的水分。罚款,这是物价局最直接的手段,但其他两项,物价局都没有单独执行权,只有建议权。
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座下这三人,还只能对他们客客地的,拖过今晚,再找人摆平他们。否则,他们会像屎头苍蝇一样在眼前飞来飞去。
“是吧。”吴建国装作很吃惊的样子。
丙:“看来你开店前没有经过专门培训吧。”
甲:“他们是黑店,无证经营,怎么可能有专业培训!”
丙装作吃惊的样子,“是吗?”旋即问吴建国:“你们是无证的吗?”
吴建国一下被戳到软肋,只得虚与委蛇,道:“已经申请,正在批发的过程中。”
丙忽然用严厉的口吻道:“一天没批下来,你们就都是无照经营,我们明天就可以以物价局的名义通知工商局。你知道,以我们局的名义通知,他们就会立即行动,小老板,你就等着关门打烊取缔经营吧。”
吴建国心里嘿嘿笑着,却一脸害怕紧张状。
不接话。
丙以为他这番极具杀伤力的威胁,会使吴建国告饶求情,没想到吴建国居然给他一个大沉默。这使他有些恼。他用曲起的食指敲敲桌子:“你签还是不签?”
吴建国装作一副可怜相,用手指指表格上空白的处罚栏,道:“领导,不敢呀。”
丙:“奥,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把处罚明确了,才签?好,我满足你。老邱,我说,你写。”
被唤作“老邱”的甲“哎”了声,拿过表和笔,摆好姿势。
丙一字一句,字字斟酌地用记录速度道:“一,罚款,二十万元;二,……”
丙在“二”后停了较久。是个有点理性的人。但今天来了,就是经人所托,打击“天国”的。
但,丙的“一”出口,让吴建国吃惊不小。罚款,是物价局最直接的展示权威的手段,国家赋予了他们这个权力。一下就罚款二十万,天文数字一样,若真照此执行,“天国”不要等工商来关门取缔,就要自己关门打烊。
吴建国没听出,这是丙的“诈”术。
是的,物价局有罚款权,但对这样的小店铺,一般的违规罚款,上限为一千元。但这些规定,政府从不明示,吴建国自然不知底。
丙胆大,一下将政策权限提升了二百倍。且,他们这个部门虽为行政执法队,但并无真正的执法权。一般的执法权在秦科长手上。他们只是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
就在吴建国被“罚款二十万”震得头发晕时,丙又斗胆抛出了“二”:“停业整顿。”
正在发蒙的吴建国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你们没这权力!”
这下捅了马蜂窝。
“什么?我们没这权力?”丙、乙、甲几乎同时叫了起来。这是挑战呀,不得了,小小店面,一个毛头小老板,居然要造反。
丙下令道:“老邱老胡,动手。”
甲乙“哎”了声,就直往孟姐处扑去。吴建国一时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只好跟着 ,哪知“老邱”冲到孟姐身后,一把就抓住正在称鹅的秤砣,往下一扯,秤砣到他手中,一盘盐水鹅瞬间翻滚落地。
“我叫你们卖!”老邱恶狠狠道。
原来是这着。
吴建国也玩过,那是“文革”,学校应菜市场的要求,每天派六名“红小兵”去执勤。戴上红袖章,专查没按价格表卖菜的菜农、小贩,一旦发现,就偷袭式一把抢过秤砣,直奔值班室。违规者就会乖乖而来,跪在毛主席像前请罪。
按照吴建国的气力,是完全可以把秤砣从老邱那里夺回的——哪怕另两个扑上来协助老邱。
但,此刻表面的矛盾越激化,以后背后处理的成本就越高。
吴建国克制住自己。
丙又下令道:“仔细查查,看看还有没有秤,将砣都没收了。”
还真给他们找出一把秤来,那是称量主动送货上门供应商货品用的。
只拿砣,不拿杆。
“他们还有三家门店,也去搜了。”丙道。
吴建国一听,只得跟随。他们三人是开着三轮摩托车来的,好在吴建国有摩托,跟上他们。
那张表格,被遗忘在桌上。
孟姐有心,把那表叠齐收好。
说话间,任春梅赶到。仿佛同时,赵丽天也赶到。都动了骑着自行车去追他们的念头,但不知他们先去哪家店,现在在哪家店,只得作罢,在店里等吴建国。
孟姐把那表掏出,给了任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