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梅轻叩赵丽天家的门。敲了几下,见无反应,便加了力。
赵丽天家的大门上有电铃。
吴建国忘了告诉任春梅。
所以,赵丽天家的聂阿姨如果是个细心的人,任春梅在大门口,就“穿帮”露馅了。因为任春梅闻声而来开门的聂阿姨说:“我是林机厂办公室的,赵厂长让我来看看赵丽天,听说她病了……”
办公室的人能不知道赵厂家大门上有门铃?
聂阿姨没有怀疑,而是感叹道:“你来得正好,丫头一天油盐不进,怎么劝都不肯吃;也不肯上医院。都把我愁死了!”
聂阿姨将任春梅引进去,进屋前,放声道:“丽天,你爸爸单位来人看你了。”又指着一扇屋门,小声对任春梅道:“她就在那里面,待了一天了,唉!”
任春梅近那屋。门关着。站边的窗户,帘子拉着。任春梅轻轻叩门,道:“丽天,你好,我能进来吗?”
里面无应。
任春梅试着推门。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屋里漆黑。
任春梅的身影被走廊的灯照得斜且长,慢慢,这影更长了——她进去了,问:“把灯开开好吗?”电灯开关就在门边,在任春梅手边。这是常规装饰。
赵丽天忽然道:“别开灯!”有些神经质。
聂阿姨托着杯热茶过来,一看屋黑,道:“客人来了,怎么不开灯呀。”
任春梅道:“不开就不开吧,生病的人,怕光。”说着,迎上去,接过茶,说了声“谢谢”。聂阿姨啧了声,叹息着走了。
任春梅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大致看出屋里的情况:一张小圆桌上,放着几样吃的,显然未动,赵丽天瘫软在沙发上,面目模糊,地上,满是纸巾,显然,这些都是擦泪随手摘掉的。
任春梅将带来的水果放在圆桌上,从中取出一只甜桔,然后小心着,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说,“身体不舒服,没胃口,不想吃,这很正常。但,如果总不吃,身体就会更差,有时,哪怕勉强,也要吃点东西。”
任春梅说话间,将手中的橘子剥了,扳了二片,递送过去。“来,吃两片橘子开开胃吧。”
赵丽天低哑着嗓子:“不用。”
又说:“你代表我爸、代表你们厂来看过我了,谢谢,你可以走了。”
任春梅:“我——想陪你,说说话,行吗?”
“不用!”赵丽天扯起了嗓子,“你走,叫你走,没听到吗?”
任春梅缓缓站起身,慢慢向门口走,身影越来越短。到了门口,站住不动。
“你走哇!”赵丽天嚷道。
任春梅慢慢转过身,道:“我是任春梅……”
赵丽天弹簧一样跳起来,匆忙去打开电灯。
任春梅默默将门推上,直视赵丽天。
赵丽天血红的眼睛瞪着任春梅。
在任春梅眼中,憔悴的赵丽天正从坍塌坑中奋力往上爬着,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歇斯底里,有一种和她年龄极不相称的衰败和绝望。她很美,但她的美正被生活蹂躏撕碎。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美,反正使这种美更有一种让人揪心的疼。
“你来干什么?”赵丽天仿佛用最后的力量,冲任春梅喊道。
“把真相告诉你。”
“什么真相?是你抱着吴建国一同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待一夜的真相吗?!”
任春梅暗惊。难道吴建国到自己小厢中度过特殊的一夜,她全知道?
“是的。”任春梅回道。
“你真不要脸!”赵丽天吼道,眼睛四处逡巡着,大约是想找把枪或刀什么的,朝任春梅飞过去。
“妹妹,你冷静一下,好吗?”
“你们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叫我冷静?”
“是的,妹妹,我请你冷静下,只要冷静二三分钟,听我把话说清,就行。”
“……好,你说。”
“下面,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你说得不错,昨天晚上,吴建国的确和我在一起,待了一夜,地点,就在我家。但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丽天似乎被任春梅的“坦白”击毁了。昨天傍晚,只看到吴建国摩托把她带走,让她痛不欲生。只是猜想他们会晚上待在一起。没想到居然是一整夜,而且是在她家。她感到地球脚下正在塌陷,绝望让她无力回应任春梅的反问。
“只是因为你提出,和、他、分、手。”任春梅加重语气道,试图让失态的赵丽天听清楚。
“你说什么?”果然,赵丽天好像没听清。
“你前天向他提出分手,他很痛苦,和你一样,茶饭不思,赤夜失眠,无心工作,痛不欲生。正好遇到我,他内心有许多苦水,需要倾泻,我承认,他对我很信任,所以昨晚就跟我在一起了。但你知道吗,其实我昨晚担任了什么角色?”
赵丽天无语。
“告诉你,昨晚,其实我只是一只垃、圾、筒,他把他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倒了出来,倒给我这只垃圾桶。而所有的倾倒,只让我看清楚一点,就是,他非常非常爱你!”
赵丽天震了。
赵丽天怔了。
“我知道,你对我和吴建国的交往有些不愉快,”任春梅道,“恰恰这种不愉快,证明了你非常在乎他,非常爱他,对不对?所以,你说了他几句,而他呢,做得不太好,没耐心,惹你生了气,还不哄你,向你道歉,我批评了他!”
任春梅说着,走到后窗前。那窗外,就是荷塘。她轻轻拉开窗帘,一看中间的两根防盗铁柱,中间果然向外弯曲,赵丽天的头,包括自己的头,都是可以钻出去的。
“这个窗子,这两根铁柱,是你们爱的最好见证,对不对?”
赵丽天忽然无声而泪,泪洒如雨。
赵丽天泣道:“他,什么都告诉你了?”
任春梅机敏地:“没有,他是把你们在一起最美好的事情告诉了我,当然,他也把对你的深情告诉了我。还有,他将失去你的痛苦。我真担心哪,如果你真和他分手,他这一辈子就毁了。”
“有这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你看,自打你和他分手,这几天,店里的事,他全不管了,几家店的经营,乱七八糟,他也不问,本来,昨天计划去我们宾馆附近看门面房的,也不去了。”
“那,是我害了他?”赵丽天表现出她这个年龄应有的幼稚和天真。
“也——不能这样说。”任春梅充分调动自己,尽量艺术化地驾驭着事态的演化,“谁让他惹你生气了,又不哄你呢,对吧?”
赵丽天一时被绕住了,有些懵。
“再说,他的事业,能离开你吗?”任春梅继续着她的技术攻势,“上次工商来查封,还不是全靠你,帮他摆平的吗?”
赵丽天:“那是我爸。”
任春梅:“是啊,如果你不爱他,你爸会帮他?这是你爸疼爱你,才出手帮他的。但更重要的是,你爸希望你们幸福,才出手,出了狠手。而且,我也听说了,你在酒席宴上,杨门女将呀,把工商局长弄得晕头转向。”
赵丽天忽然破涕为笑。
任春梅内心长长松了口气。
“妹妹呀,你还小,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我做姐姐的说几句不中听的,但‘良药苦口’,你是不是愿意听听?”
“姐,你说。”
“男女之间,是很难保持和维护持久的纯洁友谊的。但,也不是没有特例。比如,我和你家吴建国。我们的友谊是怎么建立的?是他救过我的命呀,他遇到困难,我能不帮他?但帮他,不等于我们之间就不是友谊关系了,你说对不对?”
赵丽天点头。但不坚定。似在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