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葆只恨生活没前进三十年。因为2010年,凭着手机定位和中国无所不在的天网系统,凭着他的人脉对天网系统的私用,以及强大的交通信息系统,相信在二十四小时内,就一定可以找到他的陈翀。
但,1980年末,连电话尚未普及,陈翀的不辞而别,犹如一只野兽窜进了密林,寻她,一如大海捞针。
或许,如果陈翀是个杀人通缉犯,公安调动系统力量,封锁所有城市甚至周边城市的交通要道,或许能寻觅到陈翀的踪影。
即使如此,赵元葆仍然没放弃寻找的努力。陈翀,对他太重要了。虽说人至不惑,曾走过若干女人,但陈翀无疑那种万里挑一一生难遇的情人知己。事实上,陈翀也这么看待他的,所以才有“讨好”赵丽天的动作。
他们是想终身厮守的。
但,阴差阳错,仅一天的时间差,仅他赵元葆慎重了一下,两人失之交臂,似乎将永远消失在宇宙的另一端。
房门钥匙都丢下了,从那短得像电报一样的留“信”看,她是远赴他乡了。这个“它乡”,最大的可能是美国或欧洲哪个国家。那就是必须动用国家力量才能和她联系上。
赵元葆没有国家力量。
焦灼的心,莫名萦绕着刚刚开始流行的邓丽君的《在水一方》: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 白雾迷离/有位佳人 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
赵元葆发了疯似的调所有资源去寻找他的“佳人”,那个“佳人” 就在水的那端,就在白雾之后,他要顺流而下 ,他要逆流而上,他不管有没有险滩,只要心里依稀仿佛,他一定要“寻找她的足迹”。或许生活会发生奇迹呢。
所能调动的资源,所有想到的办法,都试了,包括印照,一些人认识陈翀,还有些人不认识,这就需要照片。翻印,找朋友到中国照相馆,立即动手,翻拍、洗印(最费功夫),光这个过程就花了四五个小时,等照片到手,已经过午。
万一的事,毕竟只有万分之一,发生的概率极低极低。所以,至晚,回馈的所有消息都是让他绝望的。
没有。
没有。
没有。
赵元葆有世纪末的感觉,大海的水被天空吸干了,地球在坍陷,森林在燃烧,漫天的青烟,笼罩住宇宙,生命的所有,都失去价值。
所有的假如,都没有意义。但这晚,赵元葆还是假如了几下:假如接受她再等半年的建议,假如不是当晚就和她提出分手,那,后来的一天,多美好。丽天帮他把世界上最难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这就让赵元葆有种自裁的欲望。
为什么一点缝隙都不留,一点余地都不给?是的,当时,全是为她好。知道她不肯委屈,做个不明不白的情人。而这边杨素娟离婚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让她早点离开自己,好早点开始新的生活。
好了,现在新生活开始了。
却是站在悬崖边上。
赵元葆是内心放得住大事藏得住心里话的人。
但这晚,他特别希望有个人陪他说说话。
想到了丽天。他想让丽天陪自己说说话。
赵丽天却在电话里说:“爸爸,不行的,妈妈现在情况挺差的,动不动就哭,我怕她出意外,我不能离开她的……”
赵元葆一听,只得说:“那行,那你就陪着你妈吧。我——让你的建国来,你看行吗?”赵元葆不知不觉将自己的角色和女儿颠了个个。说完自己都有些暗惊。这类事情,过去什么时候需要先征求她的意见?
人,都有软弱的时候。
赵丽天说:“行啊。是你直接打电话给他,还是我打?”
赵元葆却不放心了:“你一个人陪你妈,行吗?不要他协助你?”
赵丽天很自信地:“没事,爸,妈妈,我一个人搞得定的。”
赵元葆暗暗叹口气。丽天真的长大了。“那行。还是我来联系吴建国吧。”电话拨过去时,心想,还不知他在不在呢。因为早上请一批人去寻找陈翀时,吴建国也是一个。别他还在外面像没头的苍蝇乱转着。
谁知,赵元葆刚放下电话,吴建国的电话就进来了,说:“赵叔,我今天出去找了,也请了些朋友帮忙。但没有结果,我想,过了今天中午,在市内找基本没意义了。我倒是有个想法——”
赵元葆打断了他:“你过来,有想法当面和我谈。我现在在厂里,你带点菜带点酒来。”
吴建国“嗯”了声,立即准备。菜好办,弄几个下酒的就行了。吴建国特意备了市场没人要的鹅头,酒,则费了点周章,因为要买一种叫“恒顺百花酒”的老酒。许多店里都没有。吴建国开着摩托跑了好多店,最终得愿。
当鹅头和“恒顺百花酒”放在赵元葆桌头时,他那疲惫焦虑躁乱的心,稍得些安。鹅头,是他下酒的最爱(十几年后,鹅头成为盐水鹅出售时价格最贵的部分,上了高档宴席的冷碟)。
而“恒顺百花酒”是百年老酒,是镇江恒顺酱醋厂专制的,适口暖胃,赵元葆对其有初恋式的喜爱。
吴建国是怎么知道的?
这天,赵元葆没有心情问吴建国这些琐屑。其实,这是赵丽天聊天时无意中说的,其实爸爸招待时,都喜欢挑价格贵的酒,而他自己,则喜欢喝“恒顺百花酒”。有时市面买不到,还要请人到江苏镇江的恒顺厂去专买。
吴建国到后,赵元葆先是给办公室去了个电话,让小任不要等自己,下班回家吧。
说话间,吴建国已经把厂长休息室里一张圆桌摆好酒菜,餐具一应俱全。赵元葆将厂长办公室的门关了,灯也灭了,电话本意想摘掉的,想了想,没敢。万一有陈翀的消息进来呢!只将休息室的门关了。
赵元葆入座。吴建国也没客气,应声入座。
赵元葆开门见山:“你说说,你的想法。”
吴建国点点头,道:“我的感觉,陈姨应该昨天就离开江州了,所以,我们在江州找,基本是无效劳动。根据她留下的纸条,还有她个人的情况,我感觉她的第一选择应该是出国。
那么,她可能去哪些国家呢?我给您列了一个表。这个表上,写着西方发达国家以及与我国建交的时间。”
吴建国将一张自制的简易表格递给赵元葆,上面写着二十多个西方发达国家和我国建交时间、大使馆、领事馆所在地等。
吴建国问赵元葆:“陈姨喜爱西方音乐吗?”
赵元葆:“非常喜欢。”
吴建国:“那西方美术呢?”
赵元葆:“也很喜欢。”
吴建国微微叹了口气。“这就有些复杂。照理,她专长是英语,另外加上影响力,她会首先选择美国或英国,但,她也可能为了散心,先去意大利、法国、德国、西班牙和奥地利。其他有可能去的国家应该是加拿大、新西兰、澳大利亚。”
赵元葆凝望着吴建国,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吴建国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对了,还有埃及。如果先散心旅游,也极可能先去埃及。还有,她如果特别喜欢钢琴的话,也可能会去波兰。”
赵元葆下意识地点点头,仍不说话。
吴建国:“赵叔,如果你真心想找她,就要在一周内,派人守在我刚才说的那些国家的使馆、领事馆前,就有可能找到她!”
原来设计那张表,是为这个行动制作的。
赵元葆不由暗暗赞叹吴建国的执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