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发生在吴建国眼皮底下,吴建国在那一霎,仿佛被鬼附身,失去了反应——丽天的行为太反常了,出乎他的预料。等他醒过来,和杨素娟一起想扑过去抓抱赵丽天时,赵丽天大喝:“别过来,你们谁过来,我就跳了。”
这一喝,把杨素娟吓住了。
吴建国个高,冲在杨丽娟的前面,在紧张中,他看到赵丽天朝自己甩了个特殊的眼神。瞬间,他明白了。
吴建国闪了个身,侧到边上,让杨素娟直接面对赵丽天。
杨素娟哀求道:“天,小天,你听话,你不能这样,你快快给我下来,啊?”
赵丽天“哭”喊道:“我为什么要下来?我这样活在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妈妈,你记着,今天是一九八零年十月三十一日,以后每年,你都要在这天给我烧纸!”
赵丽天说着,将头和身体全部放到窗外,蹲了下去,目之所及,只有她一只手。吴建国心悬到嗓子眼。别真掉下去呀。
吴建国大喊:“阿姨!”
杨素娟蓦地跪了下来,喊道:“天,小天,妈,妈答应你,妈答应你,和你爸,离~婚!”
杨素娟大哭。
吴建国急忙冲过去,一把抱住赵丽天,轻盈地将她托在臂怀里,赵丽天装模作样地捶打了他几下。吴建国则不停地说:“妈妈答应了,答应离婚了。”好像是安慰。
楼上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楼下和隔壁人家,就在他们出来看“西洋景”时,一切就像十五秒的短视频一样,很快结束了。
夜,又恢复了平静。
杨素娟将赵丽天抱在怀里,泣哭不已,絮叨着:“妈妈如果没了你,真不活了,小天,你还年轻,你不能像妈妈,你要好好活……”
赵丽天:“那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可别是哄我的。”
“算话算话,妈妈为了你,也要和那个姓赵的,离——婚!”
赵丽天一把搂紧杨素娟,全身颤抖,抽噎起来。其实,妈妈很可怜。
赵丽天真挚地大哭起来。
随后,她想第一时间,把这消息告诉爸爸。
但,联系不上。赵丽天猜估着,这一夜,爸爸应该和陈翀在一起,抚慰陈翀。但她怎么也不会料到爸爸是在和陈翀谈分手的事。爸爸和陈翀在度过痛苦与快乐两个人类极致情感融合在一起的夜晚。
白天,电话也是找不到。好不容易联系上任师傅。任师傅告诉她,厂长在呢,但厂长太忙了,没时间接电话。晚,赵丽天让吴建国把自己送到厂里。
赵元葆看着疲惫不堪的女儿,心疼。
赵丽天看着心力交瘁的爸爸,揪心。
赵丽天对赵元葆说:“妈妈同意和你离婚了……”言罢,眼泪无声滴落。
赵元葆拧眉深思良久,低低问:“是你做的工作?”
赵丽天黯然点点头。
赵丽天忽然说:“不过,爸爸,这事你要抓紧,不能拖。最好明天就办,我陪妈妈。”
赵元葆怀疑地望着赵丽天。
赵丽天不理。此刻的赵丽天,身上有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沉定。
赵丽天又说:“这段时间,我会住到妈那边,陪她一段时间。”
又说:“你最好帮她找份工作,不能让她闲在家里。”这是吴建国给她出的主意。
赵元葆闭起眼睛,感慨万端地说:“你说的,样样都对,样样都好。爸爸照你说的去做。丽天——”
赵元葆捧着赵丽天的脸,深情地凝望着,“丽天,爸爸让你受苦了。”
赵丽天一甩头,摆脱了赵元葆的手,背过身,哽咽道:“没有,爸,我很幸福,我爱你,也爱我妈。”
赵丽天走了。
赵元葆满脑疑问。她是怎么做到的?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力,出了那么多优厚的条件,找那么多人做杨素娟的工作,都没做通,自己都绝望了。
小丽天是怎么做到的?
想不通。
来不及多想,第一个直觉是,应该立即、马上,把这消息告诉陈翀!她那般费心地接近丽天,和丽天做朋友,多难。但她居然做到了。这是个值得一生相守的女人。
赵元葆手放在电话上,未动。
犹豫。
别告诉她后,明天办离婚不顺,或者,离婚根本就办不成,毕竟只是丽天的一面之词,后面不知有什么变数,你告诉她离婚,最终又没离成,岂不是让她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
赵元葆不喜欢做打脸的事。
还是等办成了,再告诉她吧。
次日,赵元葆放下一切公务,办理离婚手续。那边,杨素娟有赵丽天陪同着,这边,赵元葆调动力量,和民政局的人打好招呼,走协议离婚的绿色通道。
具体办时,赵元葆让杨素娟提条件,杨素娟一句话也没有,也不拿眼睛看他,全是赵丽天在说,一条一条,把杨素娟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经济上,赵丽天开了个数,赵元葆翻了一倍给。
拿到离婚协议书,赵元葆感觉像做梦一样。
第一时间,给陈翀去电话。
是下午,陈翀在班时间。她没有专用电话,但她的办公室有。接电话的是个男子,赵元葆说:“请找陈翻译接电话。”
对方说:“陈翀啊?”
“是啊,陈翀,陈翻译。”
“她,走啦!”
“她去哪里?”
“辞职了。早上刚办的手续。”
赵元葆惊得手中话机差点落地。
“她,她她辞职去了哪里?请问!”赵元葆极少有语无伦次,但此刻出现了。
男子道:“不知道,我问过她,她没肯说,收拾收拾,就走了。唉!”
赵元葆握电话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
那边,接电话的男子道:“同志,你要是打听出她去了哪里,麻烦你告诉我一声,我姓古,好吗,麻烦你了!”
显然是陈翀石榴裙下的跪拜者。
赵元葆恨不得把电话砸向那姓古的脸。
重重挂断了。
情绪没容整理,办公室主任风风火火地来了,“赵厂长,局长马上就到……”
局长原是上午要来的,被赵元葆硬是拦下了去办离婚。结果局长屈尊,改到下午。
局长来是了解侧式叉车项目进展情况的,局里已经把这个项目作为重点创新项目,报告北京机械工业部,申请专项创新项目款项。这是大事。
局长来,就不是一个人来,而是把局里分管副局长以及相关科室领导、局里技术部门负责人一起带来了。那就是一个囫囵的会,一直开到天黑,一直开到所有人饥肠辘辘。
于是,晚上就是顺便的工作餐。几千号人的大厂的食堂,经常有接待宴请,因此,配置的厨师也很专业,所谓有局长参加的工作餐,就是一场酒宴。
酒宴毕,晚九点半。送走宾客,赵元葆第一时间赶到自己办公室,往陈翀居住的谷阳小区那屋去电话。
电话一声声,漫长、悠远,若空谷回音——
没人接。
赵元葆冲了出去。
小任等在楼下,车就停在一旁。赵元葆说:“车给我开,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还是在销售科当副科长时,赵元葆就无师自通,学会了驾车。驾照本是有的,但不是考来的,是通过关系拿的。
小车风驰电掣,直扑谷阳小区。刚进电梯,赵元葆就开始掏钥匙。感觉她不在,但,到了门口,还是先尝试性地敲了敲,确定无人,才自己开锁入内。
空无一人。
开灯。
一封信被一把房门钥匙压着。
强哥:
我走了。
别问我去哪里。
忘却,是最好的开始!
祝你遂愿、幸福!
Love you翀
1980年12月2日
天,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