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国上前，很自然伸开双臂，轻轻搂抱住任春梅。本以为只是蜻蜓点水外交礼仪式的，谁知任春梅轻轻靠在他阔厚的胸上，微微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吴建国像个家长，怕吵醒她似的轻轻抱着她，不动。

任春梅忽然一把推开他，说：“事情才开始，下面有些流程可能会有麻烦。”

第二天，任春梅将一份“留职停薪”的辞职报告，放在郭书记办公桌上。郭书记出现意料中的吃惊，问怎么啦，又说，你的副总的事，我会努力的，缓一缓，总会解决的。

任春梅说，这和副总没关系，只是想到另一条路上闯闯。在郭书记一再追问下，任春梅把辞职后的去向简单说了，郭书记更是吃惊：“你昏头啦，个体工商，现在国家才试水，正式文件还没下来，你就敢去蹚！”

任春梅用毛主席的一句诗回他道：“无限风光在险峰！”

郭书记：“那是诗，生活不是诗。反正，我不同意！”

任春梅道：“如果你不批我停职留薪，我就直接辞职，所有工作关系，都不要了。”

郭书记一下站了起来，在屋里直转。“春梅呀，我做你父亲，是做得起的。听我一句劝，不要任性好不好？”

任春梅软中带硬地回答道：“女儿大了，做父亲的，应该尊重女儿的选择。”

谈话不欢而散。

停薪留职，人虽去职，但，工龄保留，医保保留，将来退休，还可享受退休金。但，如果是直接辞职，将失去一切。任春梅在辞职时头脑虽热，但脚下清醒，她想尽可能实际一点。

但，这就很难利索。

任春梅想动用秦晓哲一下影响力，让自己的步子结实些。她知道，虽然他才是副局，但他家族的影响力不知不觉隐隐浮在她眼前。

电话打过去，秦晓哲很兴奋，告诉她：“春梅，你的副总批下来了，就这几天，正式行文。”

任春梅半天回不出话来。秦晓哲在电话那头“喂喂”地叫着，“春梅，你在听吗？”

任春梅缓过气来，说：“在听。你现在有空吗？”

“你想干吗？”显然他时间紧。

任春梅：“有些情况，我想当面和你谈。”

“那，你现在就过来吧，我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够了吧。”

“差不多，我马上过来。”

副局长的办公室比科长办公室阔大了许多。但任春梅感觉还是那间科长办公室好。有私密性。

迎接她的是清咖。

“我这副总，是你发了力？”任春梅开门见山。

秦晓哲点点头，“我和童秘书长交易了。他的任命和调动要稍晚些。前面，我犹豫不决，有些积思过虑，想得太多。现在，我的逻辑很简单。你是个称职的副总，他也会是一个相对称职的正处。有私无私，天地良心。”

任春梅道：“我喜欢把复杂问题简单化。不管怎么说，我谢谢你为我做的努力，同时，我今天来，是希望你能为我帮个忙。这回，纯粹是私情。”

秦晓哲：“什么事，你说。”

任春梅：“我想留职停薪，和吴建国一起去创业。现在，手续办理得不顺，请你帮帮我。”

秦晓哲惊动眼珠要掉下来了：“等等等等，你的意思，你副总不要了？”

任春梅：“是的。而且，要离开宾馆平台，做个‘个体户’。”

任春梅煞住话头。她知道秦晓哲心里一定会翻江倒海。她要给他平息的时间。

秦晓哲将香烟狠吸了一口，一支烟几乎被他吸掉一半，然后长长吐出，最终说：“我，尊重你的决定。需要我做什么？”

任春梅：“帮我做一下我们郭书记的工作，让他同意我办理留职停薪手续。这样，我有后路。”

秦晓哲：“好，我答应你。”他将未抽完的烟掐灭了，将烟头狠狠摁在烟缸里，说：“在我心里，你是妻子的最佳人选，所以，以后，当你某一天觉得我是一个值得你寄托的丈夫时，随时给我信号。我将耐心等着这个信号。”

任春梅略思，说：“谢谢你对我的认可。但，你没必要等，合适的女士多的是，有时，只是机缘未到罢了。但你门要大开着才对，不能只留一条缝给我，那是赌博。”

秦晓哲一字一钉地：“为了你，我愿意赌一把。”

这话将任春梅思绪一下拖拉得很深，也很远。这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但，自己心为什么就活泛不起来呢？他身上要是有点吴建国特质就好了。

秦晓哲摆摆手，“不说这个，还是说一下我们将来可能出现的尴尬吧，我们现在就把这个尴尬开解了，便于我们将来流畅的交往。”

任春梅：“什么尴尬？”

秦晓哲道：“你创业方向，以后免不了要和我打交道，在过程中，我自然会倾向你，帮着你，但我不希望你有心理负担，感觉我这是向你示爱的手段。该找我时就找我，像普通朋友那样，我呢，该帮你时就帮你，你不要多想。”

任春梅思维一下发散开去，不无嬉皮道：“的确啊，你吧，不出意外，明年就是正局级，从你这个高度，推荐一些客户去我们天国消费，举手之劳的事，而对我们，可能就是15%的营业额。”

秦晓哲立即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些。这类忙，我以后是不会忙的。”

这让任春梅有种受打击的感觉。辞职来天国，中高档餐饮生意这个盘子，她是把物价局盘算在内的。定心一想，这是他政治道路上给自己划的红线吧。那天还说人家不是成熟的政治家。好，他走向成熟，先让自己品尝这种“成熟”。

他想做有作为的清官。

任春梅默默点点头。“懂了。”

秦晓哲：“你刚才说的事，我会尽力的。”

任春梅向秦晓哲伸出手：“谢了！”

秦晓哲握紧她的手，苦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这晚，任春梅回到家，打开了被她改造过的那间奶奶的特殊的屋，先禅定般盘坐了许久，然后，在《流浪者之歌》的音乐声中，淋漓尽致地发泄了一通……

“天国”拿下营业执照，不啻在江州市个体经营户里扔了颗炸弹。被这炸弹震得最疼耳的，则是祖雄鸣“雄哥”。这几年，苦心经营，不择手段，盘子做得比“天国”还大些。但想规模发展，也和吴建国一样，遇到政策障碍。

于是，他立即动手，去敲美女局长杨咏的门。该打点的，都打点了，该送的，都送了，感觉差不多了，就想请杨局长出来喝个酒，争取在酒宴上把照的事敲定了。

岂料，中间人说，杨局请不动。中间人说得很干脆彻底，说，杨局说了，你祖雄鸣是有过案底的，不能有特殊照顾，也不会参加由“祖总”安排的宴会。

祖雄鸣闻此，那天，对喊他“雄哥”的部下直接开骂摔杯子，酒醒后陷入深思。他是个想做人上人欲望极强的一个人。他明白，在中国经商，没有官场关系，上不了几个台阶的。

但，自己有过案底，像盖在宣纸的印鉴，永远都擦不掉。而在官场，和科级左右的底层干部打交道，还行得通，但往上发展，就是一道越不过去的高墙。这次，是杨局长把话挑明了，以后，再遇到局级官员，结果肯定也是一样的。

一个思路，在他心头渐渐明确。这就是，自己只能退到后台，前面，必须寻找一个代理，冲锋陷阵。

祖雄鸣眼睛一闭，想想身边较得力的，不是和自己一样有案底，就是能力不够或不靠谱的，没有一个拿得出手。

此事重要，但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做到的，时下，要紧的，还是先把照先拿下，否则，就会晚别人好几步跑上赛场。

想来想去，忽然想到吴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