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老师连连点头。卢处长就一把将樊队长拉起,和闵老师一起往外走。三人来到门外,闵老师一把伸出手,紧紧握住樊队,说:“樊队长,这事——”
樊队长朝她摇摇手,示意她噤声,然后说:“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吧。”正好边上就站着个身穿西服打着领结的小帅哥,一看就知道是领班,便对那领班说:“找一个空包厢给我们好吗?”
江州宾馆档次高,晚间包厢通常不满。作为领班,都是尽可能满足客户需求的。所以,立即点头,说:“你们请跟我来。”
卢处长立即说:“闵老师,这事,你就单独和樊队谈吧,我不参与为好;这是规矩,你懂的!”
其实她懂什么呀。公安刑侦唱个小双簧,天衣无缝,她全被蒙在鼓里。但闵老师连连点头,意思她很懂,还说:“麻烦你了,有情后补,有情后补!”
就这样,樊队带着闵老师,随着帅帅的小领班,来到一间空落的包厢。领班打开门打开灯,请他们进去后,又说:“你们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樊队道:“谢谢,茶就不要了。不要让人来干扰我们就行,好吗?”
领班点点头,说:“有需要叫我。”
樊队客气地点点头。
领班走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公安局一把手徐恒接到一个老友的电话,几句寒暄后,直奔主题,说一起车祸,闯祸的小货车司机放了,可今天下午又被抓了,能不能网开一面,交通事故嘛,就请交警大队处理,人,还是先放出来,云云。
而下午,邬副局长采取的是先斩后奏,安排抓人了,才跟他一把手通气。徐局当然支持。但,这个通气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没有这个通气,徐局就不会把这个看似普通的交通事故案和“5.16”挂在一起。
和“5.16”专案挂在了一起,一般的人情世故立即失效。徐局用常规的社交语汇,把那位老友发了,说这案子复杂,不是普通交通事故案,而是刑事案,没有开后门的空间。我要帮你忙,我的乌纱就没了,呵呵。
其实,邬局长开始动手时,就预料到这点,他不仅设想到有人会找到徐局,也设想了有人会找到自己。一个普通的报社编辑想和国家强力机构的人员斗,不是一个量级的。
闵老师的出现,是预料中的。徐局那边回掉老友,第一时间通报了邬局。这样,闵老师试图通过丈夫的关系摆平这件事,就不可能。唯一的出路,还是来找宣传处卢处长。通过卢处长的关系和面子,来摆平。
而邬局长已经把这盘棋都摆好了,就等她来。
进入包厢,闵老师居然有点女学生似的紧张和不安,下午在邱主任办公室那种眼睛长到头顶的势头跑到了九霄云外。樊队长行伍出身,曾是个侦察连长,身上透着一股杀气。而做过若干血淋淋的刑事案后,目光中天然有种穿透和压迫感。
包厢里的椅子,都是围着桌子的放的,闵老师下意识地搬起一张,让椅子转过身来,对樊队说:“樊队您请坐!”
樊队长一点不客气地坐下。见她还站在那里,才说:“你也坐吧。”
闵老师“哎”了一声,自己搬过张椅,悬坐在樊队一边。“樊队,我弟弟的事……”
樊队面无表情地:“你弟弟的事,很麻烦,他撞的那个人,已经被司法界定为重伤。本来,如果是一般交通事故,也没什么,赔偿就行。但他逃逸,就属刑事案了,属于交通事故肇事罪。你知道这个罪最高会判多少吗?”
闵老师战战兢兢地:“多少?”
樊队冷冷地:“十二年。”
闵老师一听,差点从椅上跌滑倒地。“这,这可不行呀,樊队,我爸爸要是听到,会,会,肯定会出意外的;我妈妈身体也不好,她最惯我弟弟了。我,我也会,我的心脏不好,樊队——”
樊队这才拿眼睛看她,道:“是吧。那你可小心点。”
闵老师:“我怎么小心得下来,我弟弟不仅是我爸爸的心头肉,也是我的掌上宝呀。他要是出事,我至少少活十年。说不定,活不过今年。”闵老师说着泣泪欲下。
樊队似不无同情地:“你也不要这么悲观,有些事,通过努力,是可以改善的。”
闵老师立即抓住问:“您是说案情吗?”
樊队又恢复了他冷峻的面孔:“我是说你的身体。”
樊队和她的谈话,前面,已经在两个做了技术处理,一,是撞人的病情,其实,只是一个轻伤,交警那头敢于弹性放人,和那人轻伤有关。樊队故意说成重伤。二,是判刑,其实,交通肇事罪,最高判刑为五年,他一下翻了一倍还拐弯。
立有效果。
闵老师一听樊队说“你的身体”,一下垮了,说:“樊队,无论如何,请你帮帮忙,想办法把我弟弟的交通事故的责任划轻一点,行吗?你也是有父亲母亲的吧?”
闵老师忽然问。
樊队有点意外,答:“有。”
闵老师:“我相信你在家,一定是个孝子,处处为你父亲母亲着想的。樊队,你看,能不能为了我父母不遭受那么大的打击,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樊队叹了口气,道:“难呀。我们的政策条款都是很严格的,可运作的空间不大。我们如果处理不好,就属于知法犯法,会受到纪委和警督的严查,弄不好,不只是饭碗保不住,还可能陪着一起坐牢的。”
闵老师不愧是责任编辑,从樊队的话中抓住最关键的,“可运作空间不大,也就是说,是可以运作的,对吧?”
樊队点点头:“那是自然。但,你要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得帮你的运作,显得自然而不落把柄,你知道,我们内部都是有铁的纪律的……”
闵老师一下看到了希望,忙问:“你需要什么样的理由?”
樊队不看她,掏出烟,抽出一支,拿出打火机,点上,深吸一口,缓缓吐出,这才说:“如果,你能在我们某些案件侦破上,有所协助,我就可以向上级申请给你些照顾……”
闵老师问:“我——能协助你们破案吗?如果能,我自然是很愿意的。还请樊队给我指指路子。”
樊队吸了口烟,看了她一眼,说:“好像,是可以的吧,我想想——对,比如,你把‘5.16’专案的报料人,提供给我们,或许,算是一次破案协助。”
闵老师慢慢吸了口气,缓过神来。这是要交换呀。她恨恨地望着樊队。樊队则给她一个平静极了的神情,悠然地抽着烟。
就是交换,你怎么样吧,你若不说,倒霉的就是你弟弟。如果到这个境地还不配合,就不要怪我们上你弟弟的手段。
这些话,全不好说,全在肚子里转。而闵老师这个责任编辑也不是白当的,社会新闻部,明着发的新闻和新闻后面的新闻,她也是所知较多的。现在,牌,放在这里,看你怎么接招。
关键,闵老师喝过人家酒收过人家礼,关键,还拿过红包,什么规则不规则,什么保护报料人,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此时,闵老师掂量的已经不是怎么坚持自己的所谓“规矩”,而是考虑把报料人扔出去,报料人反过来咬她一口,她会受多大的伤。细想了想,最多,现金,也就二三千块钱嘛,想想报社各条口的骨干记者和编辑,大约都和自己差不多。
“好吧。”闵老师叹息一声,“我可以告诉你。但,樊队,我们君子一言,彼此说话算数呀。”
樊队差点把一句常用的话吐出来“我们都是站着撒尿的人”,毕竟面对姿色尚可的闵老师,这么俗粗的话,还是咽了下去,道:“我以人格担保,只要你配合我们,我将尽最大的力,减轻对你弟弟的追究。”
闵老师:“好,那我告诉你,‘5.16’报料人叫天茂公司的王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