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太豪华,也不算太阔大,大量木质办公用品,一组真皮沙发放在老板桌的对面。铁占元身着一套改造过的中装,显得有讲究,但不是十分讲究。他先朝迎宾小姐抬头示意。那姑娘就走了。
一警察问:“你是铁占元?”
铁占元答:“是的。”
那警察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那是一张传讯通知,盖着江州公安局的大红印。
一警察说:“请你现在就跟我们走。”
铁占元道:“行。我可以打一个工作电话吗?”
警察道:“你请。”
于是,铁占元拨通一个电话,对电话那头说:“公安局的同志让我去公安那边一下……是传讯,最多二十四小时,我就会回来的,放心,公司的事,交给你了,有些不好处理的,等我回来。”电话显然是打给迪丽雅的。监听证实了。
铁占元挂掉电话,又对警察说:“我可以坐我自己的汽车跟你们去吗?”
警察道:“可以的。你的车跟着我们就行。”
铁占元:“那好,我通知一下我的司机。”
于是,铁占元又拨了前台的内线电话,前台通知司机到位送他。
这样,警车似乎就成了铁占元的开道车。两车一前一后,开进江州公安局。
警察引路,铁占元后面跟着。对这样的环境,他一点不陌生,脸色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是在来公安局谈一笔生意。其实,他也明白,警察会把他带到哪儿。
审讯室。
请他坐在一张普通的椅子上。
灯光没什么特别,房间亮晃晃的。
这一切,他都非常熟悉。
入座后,他问带他进来的警察:“我可以抽烟吗?”
警察回道:“你随意。”
但他掏出烟后,不动了,看看四周,对警察说:“好像没有烟缸呀。”
烟缸是有的,但在审讯台上,那是给审判人员用的。被审区,自然没有烟缸。
警察没有回应他。
铁占元掏的烟只有半包。此时,他将半包烟全倒在自己手上,然后,留下一根,将其余的烟都放进口袋,这才点上烟。而那个烟盒,则成了临时“烟缸”。他不急不慌地抽了一口,随后往那只特殊的烟缸里,弹了弹烟蒂。
不一会儿,审讯室门开了,进来三人。一为邬局,二为樊队,三为书记员。他们每人手上都捧着只保温茶杯。
三人款款入座。
樊队点上支烟,吸了一口,开腔道:“对面这位先生,姓名?”
铁占元回道:“铁占元。这是现在名,曾经名,叫祖雄鸣。”
才开腔,立见硝烟。
樊队有点发愣。没想到铁占元会这样先发制人。
邬局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从祖雄鸣改为铁占元的?”
铁占元:“大约有——三年吧,准确的时间,我记不清了。或者是三年多一点,或者是三年不到。”
邬局:“那你为什么要改名呢?”
铁占元:“为了洗澡净身呀。”
沉默。邬局和樊队都不应对铁占元的回话,用沉默压迫他作自我解嘲。
铁占元叹了口气,道:“原名,祖雄鸣,有点脏,坐过牢,下过狱,因此,这个名字,脏兮兮的。我有洁癖,不喜欢一个这个脏兮兮的名字跟我一辈子,因此,就改了,请起名大师帮我改的,改成现在这个名,铁占元。”
樊队:“脏兮兮的名字,对做生意、挣大钱,不利,是吧。”
铁占元:“您这是一下就说到关键点上了。谢谢你这样理解。”
邬局轻嗨一声。这是个信号,示意樊队不要乱讲话。显然,樊队的话,是被铁占元带跑了,上了他一个小当。
今天审核,本来,是想从他更改姓名作为打击点,扰乱他的思绪,然后再推进到案情的。没想到铁占元一上来,主动把这层窗纸给捅破了。这使审讯计划一下就乱了。资历尚浅的樊队就上了当。
樊队亦感觉到自己说话欠妥。刚才自己的话,不是在帮他解脱吗?嗨!这狡猾的铁占元。
邬局:“你改名,或许,属于可理解的范围。但,你把自己地过彻底割断,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这,不只是为了给自己身份‘洗澡’方便做生意那么简单吧?”
铁占元显出有点惊异的样子:“我没有啊,我只是向中山路派出所申请修改了个我的名字。这是合法的。我只做了这件事。怎么,我的人生履历都没了?”
在旁室监看讯问的徐局闻听铁占元如此一说如此满不在乎的样,恨得牙咬咬。都是组织内部出了败类,才让这些人敢于嚣张。
邬局道:“这方面的事,我们另外再论。现在,你把你曾经犯过的罪,以及坐牢的经历,说一说。”
铁占元:“可以。我犯的罪有两条,一,投机倒把罪,二,流氓罪。什么是投机倒把罪?我去一百里外的云沙县,五毛钱一斤买了五百斤西红柿,然后,运到江州,以六毛钱一斤的价格卖出。就这,当时叫投机倒把罪!”
铁占元说到这儿,忽然将烟摁灭了,有些激动地说:“几位领导,按这个标准,现在,咱们中国,是不是有几千万甚至上亿人都在犯这个罪,你们是不是都应该把他们抓起来判刑?”
沉默。
铁占元:“这种事,现在叫搞活经济,是党中央号召大家去做的一件事,对不对?做得好,报纸电台还要给予报道表扬,对不对?可我,却被判了刑!”
邬局立即回答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国家一直处于改革进步中,法律也有一个完善的过程,你纠结过去,没有意义。”
铁占元似气哼哼道:“不是我纠结,是您刚才让我回忆重前。这些事,对我是噩梦,我愿意碰它?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反右,错了,运动,打倒了一批老干部,错了,现在,都平反了。而我这投机倒把罪,为什么就不可以平反呢?”
邬局立即答道:“刑事案件和政治事件,不在一个逻辑链条上,不可以扯在一起。这点,希望你能理解,不要抱怨时代。”
铁占元:“我不抱怨,因为报怨只会伤我的身心,浪费我的时间,所以,我才改名呀,本来是搞活经济的一件事,却被定个‘投机倒把’罪判了刑?我怎么办,我还要做生意还要过生活,但一个罪犯,有多难。我只好改姓名,换一个人。”
邬局:“你不止犯投机倒把,还有流氓罪。”
铁占元:“领导,可能我说话,不讨人喜欢。但你们今天传讯我,我只想说实话。那个流氓罪,我也是被冤枉的——至少是部分冤枉吧。”
邬局平静地:“你说。”
铁占元:“那天,我去官塘乡收购莲藕,我们都过过秤了,正要付钱,他们那帮人了过来,跟我抢货。上厕所还有个先来到后吧。我当然不同意,他们就动手,仗着人多。那时,我年轻气盛,和他们玩命。一个打三个。
谁知他们当中有个女的,打的过程中,衣服被扯碎了,奶子露了出来,公安来时,三个都被我放倒了。他们就告我打人。后来判时,他们找了人,硬说我是流氓罪。”
邬局:“对判决不服,可以上诉呀。”
铁占元:“上诉了。可是石沉大海。我也不能把我的下半生纠缠在这种事情里吧。只好由它去,争取早出狱,重新发展。”
邬局:“所以,你就不择手段?”
铁占元缓缓地、意味深长地道:“我是用了一些手段。但,领导,你不能说我不择手段,我是有道德和法律底线的。”
邬局:“安排人去制造血案砸竞争对手的营业场所、安排案犯去恶性性侵竞争对手的灵魂人物,这,就是你的道德和法律底线?”
铁占元:“这不是我安排的——”
邬局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今天是请你来喝茶的吗……王文虎,可把什么都交代了。一般的锅他会帮你背,但,轮奸案,可是死罪,你觉得他还会帮你背吗?我们没把握,就会把你‘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