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本是白净的面庞,此时更白了,是一种血正在被抽去的惨白。
张峰不正眼看她,一狠心,扭头就走了。
看守所里被分成三个区域,二区三区,都是一般疑犯,唯一区,都是重刑犯。张峰来到一区办公室。区长和几个主要管教都在。
都是熟人。张峰和他们招呼了一声,便将张燕准备的塑料袋包裹的东西递给区长。快到区长手上时, 张峰动作迅速地从里面抽出二条烟,一起在桌面上推给区长,用手指指那塑料袋说:“这是家属要送给王文虎的。局长同意的。”
其余的事,心照不宣。可做不可点破的。
做完这个,张峰便往监视室而去。在那里,可以探看探视区的全貌,但探视区的人是看不到有这样一间屋子的,隔断是一层非常专业的单一朝向可视的玻璃。张峰进去,见徐局和邬局都到了,所长作陪在一侧,说着什么。
张峰一见这种人员结构,心里有小小的激动,原以为,一个樊队还有二个副队,至少,局长会安排一个人的。谁知一个都没有,只有自己。
徐局一见他,便对所长说:“可以开始了,按计划来。”
所长“是”了一声,出去了。
不一会儿,张燕先被一个狱警带了探视室。探视室分两个区域,一为外区,是探望亲友专属区,一为内区,是在押犯专属区。两边的人,可以互视互话,但无法接触。从座位看,可同时有三对人进行探视。
但,今天探视室,内外区,都只设置了一张椅子。
包场。
狱警很礼貌,将张燕引进后,示意请她入座,然后,根据事先的安排,这位狱警出来了。而一般的探视,狱警是站在一边监督的。探视交流,是没有隐私权的。
九华山虽被开发破坏不成样子,但停止开山后,一些顽强的生命,仍从石缝上串出来,将绿意伸向蓝天。远观,像潘天寿的苔点,别有一番美感。鸟儿的啁啾声一直没停,一些是附近别的山上的鸟儿欢鸣之声。
这些,使得看守所有一种压迫人的肃静。
渐渐地,隐隐有铁链拖在水泥地上被拖拽的声音,且这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向探视室逼近。显然,这是王文虎过来了。一般情况下,探视时,为了减少对亲属的刺激,会把嫌犯的管理器械(手铐、脚镣)暂时卸下来。
但,没给王文虎卸。
这是设计的一部分。张峰懂。
随着镣铐拖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张燕下意识地慢慢站起身,眼睛锥子般地向内区那扇门看去。随着门一开,王文虎从光影里走进来,张燕失控地尖叫了一声:“文虎!”
王文虎仿佛被根从天而降的铁鞭狠狠抽打了一下,全身一颤,僵在那里,直视张燕……
“燕子!”王文虎失声地喊叫了一声,本能地就想扑过来。但脚上几十斤重的脚镣拖拽着,他只能奋力忍痛发尽全力,往他的“燕子”这边尽快扑来……
两名押送他进来的狱警见状,都根据事先的安排,退了出去,并将门关上。
王文虎扑到隔断内区和外区的阻断栅栏前。两人都有一种自然地想冲到一起相拥的欲望。但,不可能。这铁栅的设计是很讲究的,建了两道,一道挡住来探视的亲友,另一道则遮阻住看押犯,两栅之间,相隔大约有一米五。
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了防止探看者和被看者的身体接触。探看,只许看和对话,身体,是不允许接触的。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如果看押犯摘去了手铐,而他的胳膊也足够长,使劲地通过栅栏将臂手伸过去,是可以触碰到探看亲人的手的。但,手铐解不解,这就是看守方面的权利,一般情况下,主要是看在押犯的表现和罪行轻重来处理。
所以,戴着手铐的王文虎冲到栅栏边,手是伸不进去的,对面张燕手臂伸得再长,也无法角碰到他肌肤……
张燕惨哭……她没想到数日不见的王文虎会像电影上看到的刑徒的惨状,更没想到,朝思暮想见到面的虎哥哥,居然想碰一下手,都不可能。
王文虎见状,本能地攥紧隔断的钢条,拼命地摇晃着,有一种试图把隔断撑开的趋势和欲望。但这怎么可能呢?他一边摇一边喊:“燕子燕子,别哭,燕子燕子,你,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王文虎是今天早上才接到看守的通知,让他去见朋友,让他准备一下。他还很好奇。规定,他是知道的,在看守所,除了律师,任何亲友都是不可以见的。他疑疑惑惑,简单洗了个脸,将蓬乱的头发稍稍整理,长乱的胡须,却未刮!
不知道是燕子呀。燕子见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吓到的。
他问过,是谁。管教说:“你见了就知道了。”就是不肯告诉他。
那边,是焦急的王文虎,这边,是已经哭软扶立不住的张燕。但仍然哭泣抽咽不止。
王文虎忽然大声叫道:“燕子,探望是有时间限制的,你不能再哭了,再哭,我们说话的时间,都没了!”
这话很管用,张燕刹车似的停住哭,似仍不信,讷讷地:“是嘛,是像我们学校课间时间是有限的?”
王文虎:“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燕子……”
张燕掏了块手帕,给自己抹去眼泪。抹完,抬眼一看,王文虎也是无声之泪如泉如瀑,便道:“你怎么也哭呀,来,我把手帕给你,你自己擦擦……”
王文虎急忙摇手——尽管手戴手铐,摇手即疼。但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不能不能,这里不许递东西的。你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否则,马上就会让我们分开的。”
张燕:“哦哦,是的,峰哥哥告诉我一些这里的规矩的,没说这条。”
邬局闻此,很自然地看了张峰一眼。
王文虎:“哪个峰哥哥?”
张燕:“就是救我的峰哥哥。他是警察。文虎,你不知道,我有外面,被人欺负,他们都说是你欺负他们的,他们来找我算账,有两次,我差点被他们——幸亏峰哥哥,还有个婧姐姐,救了我,保护了我。婧姐姐也是警察。”
“哦哦,那你好好感谢他们。我有机会也会感谢他们的。”王文虎道。后一句话是故意说的,他明白,现在,隔墙有耳,他和燕子的所有谈话都有人在听,说不定在录音。
“你还好吧?”王文虎问。
张燕:“我还好,有峰哥哥婧姐姐保护,他们没能把我怎么样,就是伯母,你妈妈,病了。现在还住在医院。那天,幸亏是婧姐姐来,才发现伯母情况不对,送医院抢救的,否则——”
王文虎有些口吃地:“那,那,我妈妈,现在,她还好吗?”
张燕:“现在还好,因为峰哥哥劝她,她才肯吃点东西;还住在医院。不过,你爸爸说,要想让你妈彻底好,得等你出来。”
王文虎无言以对,手,死死攥紧着栅栏。
张燕忽然不说话了,隔着栅栏,专注地凝视着王文虎,有一种重新认识,或者感觉陌生而遥远,王文虎本来是和她对视的,但他渐渐躲开了张燕清澈而如炬的目光。
张燕漂亮的大眼睛,钉子般盯着王文虎,一字一句地说:“文虎,他们,告诉我,你犯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王文虎怔了许久,最终字字带血道:“是、真、的!”
张燕:“可——我不信……”言罢,泪水无声流淌下来。“你不是那样的人。两年多快三年了,你连我都不碰,你怎么会组织人去伤害别的姑娘呢!”
王文虎愣了。没想到在这环境下她会说出这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