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来到张燕的宿舍。是个二十余平米的单间,除了一张单人床看上去有点简朴外,其他的,一应俱全,书橱一排,占了一面墙,图书丰富而整齐排列着。更有许多看似儿童艺术品其实是教学用具,有规则地置放着。
一进了屋,张燕便开门见山:“哥,你是有好消息要带给我的吧。”
张峰点点头,道:“领导特批了,允许你去探望他……”
张燕有一种像小孩一样欣喜欲跳的激动,但只一霎,很快消失了。“什么时间?”她问。
张峰:“就这个星期天,下午。”
张燕一时懵愣在那里,神思悠远,无法猜度她此时脑袋里在想什么。忽然一下惊醒似的,对张峰道:“看我,都忘了感谢你。你不会生气吧。”
张峰:“这没什么需要感谢的。”
张燕:“你都违反规定了。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吧。”
张峰不正面回答她,而是说:“如果你真要感谢我,那就请你把这件事的秘密保守好,你去看他,只有你知道,没去前不能说,去过后,也不能说。不能向任何人说,明白吗?”
张燕:“哥,我明白。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除非不答应。”
张峰:“好。那你知道,去看他要做哪些准备吗?”
张燕:“要做哪些准备?给他带些他喜欢吃的东西,给他买几条香烟?给他准备一些换洗的衣服,还有——还有什么?”
张峰:“差不多,大致就那些。但有几个细节你要注意,吃的东西,外包装一定要简单,要方便狱警拆开来看,过于复杂难拆的东西,他们是不让送的——”
见张燕一脸困惑和茫然,张峰解释道:“你要理解这些程序,因为他们是严格禁止将信件、小刀片、药物等东西带进去的,所以,他们会打开一切包装仔细检查。这样,听我的,吃的东西就不要买了,只给他带香烟吧。”
“为什么呢?”张燕非常不解。
张峰:“因为所有吃的东西,都可能藏进一只小刀片。哪怕是一颗花生。所以,狱警会打开每件东西检查,所有吃的都会拆细了,到了王文虎手里,都不太方便吃的。而且这样也会给狱方带来很大的麻烦。”
这就是国家为什么禁止家属探望未经审判的疑犯的原因,特别是重刑疑犯,他们多是亡命之徒,进了看守所,已经是半边身子进了黄土,什么凶险的事都会干出来。徐局走这步险棋,严令保密是对的。搞不好会挨处分的。
这些话,张峰不忍细细拆开分析给张燕听。他不忍在这片纯洁地洒渣土铁钉。
“香烟,你也只能买一条,明白吗?”张峰道。
“他们会怀疑香烟里面藏信件,会一包一包打开查?”张燕道。
张峰:“我跟你说件事吧。不是发生在我们这里的,是云南那边,一个案犯,家人来看望他时送了香烟,结果,在某支香烟里藏了一根针。他就凭这根针,解了手铐,杀了管教,越狱逃跑——”
“啊?”张燕大吃一惊。
张峰摇摇头,呐呐道:“那个世界,和你幼儿园的世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是天堂,一个地狱。你送去的香烟,他们不仅要每包打开,还要检查到每根的。所以,你说,他们会允许你多带吗?能让你送进去一条,已经是——”
其实这是需要张峰和局长说——至少要得到邬局的批准,然后,还要由邬局和看守那边特别招呼,才会允许带一条烟进去的。
而具体执行人,是不能仅凭局长的招呼就办事的。香烟,得准备三条,二条送他们看守,另一条经过严格检查才能最终落到王文虎手上。这些,张峰决定不告诉张燕,另两条自己来备。
“那,衣服呢?”张燕说这话,快哭了。
“衣服可以多带几件——”因为衣服无法藏东西。“但,你可不能到他家去取衣服——”张峰道。
张燕先是愣了一下,跟着明白过来了,“哦,这我懂的,我要是到他家去取,他们就会猜到我去看望文虎,这样就无法保密了。是这个意思吧?”
张峰默默点点头。
“行,我去给他买衣服。那,还有什么事要注意的吧?”张燕问。
张峰:“差不多,就这些吧。”
张燕:“不需要我劝他,让他说出案件,配合你们调查?”
张峰毫不迟疑地:“这个你看着办,我们没有要求——”
张燕脸色又呈现某种困惑。在她的感知系统里,你张峰对我如此好,如此帮助我,不就是想让我劝他好好交代问题吗。作为一个幼儿老师,就是经常用这种逻辑教育学童的。
“对了,忘了一点,你给他买的香烟,不要太好;不要买高档的烟。”张峰补充道。
“他喜欢抽大前门和牡丹烟。”张燕道。
“不行,不能买这么好的烟。就买南京牌吧。”张峰道。
“这又是为什么呢?”张燕追问。
唉,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在看守所那样的环境里,你一个重刑犯,抽高档香烟,不仅刺激其他疑犯,看守看到也很不舒服,这些,都会在转换成对王文虎管理的枝梢末节上的严厉、苛刻。
“燕子,听我的,行吗,我不做解释了。”
张燕可怜兮兮地:“好吧,哥,我听你的。”
又说:“还有要注意的吗?”
张峰凝神认真想了想,道:“差不多了。记住,周日我来接你,你——”
张峰默算了一下时间。二点一刻到“九华山”,从这里出发大约要三十五分钟,但接着说:“你一点半钟时就走出幼儿园,出了门往左,就可以看到我的车,你就直接走过来上车就行。明白吗?”
张燕点点头。
张峰:“那我走了。周日见。”
张燕一愣。“咦,不是说在这里吃晚饭的吗,现在不早了,我也饿了,你也肯定饿了。”
张峰:“我突然想到还有件紧急的事,需要去处理一下。以后有机会,再尝你的手艺吧。”
张峰说着,就往外走。在这个屋子里,如果与张燕共坐一桌同食共饮,他不知如何面对。还是走了得好。到门口,忽想起一件本来准备告诉她的事,那就是她安全了,自由了。但此时,张峰忽然不想告诉她了。
让她在幼儿园里息两天吧。
看守所所在的“九华山”,原是围着江州市的江南低矮山系中的一座高约一百余米的葱郁之山。多年来,被人去树刨土,将山上石块炸开,再将石头敲碎,成为建筑材料,原秀美之气被劈得四分五裂,山也矮了不少。
后因有了保护环境意识,让江州城浸润于葳蕤山峦之中,停止采石。看守所原在城区中心紧靠着公安局的,押解囚徒的警车常高声鸣叫着在城市核区穿来越去,有关方面就将其搬了。九华山已被炸得缺胳膊少腿的样,就建在了这里。
张峰依约,接了张燕,在二点一刻,提前十五分到达。
看守所大门,平时不开的,都是押解人犯警车出入时,才会打开,偶尔有律师等来工作探监,都是走耳门。
但,今天徐局和邬局都过来了,他们各有一车,总不能让他们的车停在高墙外。因此,张峰的车到时,那门,也慢慢打开,一种欢迎光临的感觉。
下车时,张燕拎起自己准备的带给王文虎的东西,张峰便对她说:“这些东西,你给我。”
张燕:“我见他我带给他东西,不是我交给他?”
张峰摇摇头。那天和她说的一堆话算是白说了。“东西是不允许你直接交给他的,还有一个检查程序。来,给我。”
张燕手哆嗦着,把一包东西递给张峰。张峰知道她紧张激动,极可能会失态,但这时候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只能顺其自然。
张峰下了车,打开后备厢,将自己备的二条烟,迅速塞去张燕的包裹里。
张峰将张燕带进一间屋。那是等候室。里面除了十来把椅子,其余什么都不见。张峰对张燕说:“我要忙我的事去了,这些东西,我就带走了。你就在这里等。有人通知你了,你就随那个人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