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于副局长就接收到市局发来的开会通知。周二下午，在市局大会议室，召开各区局局长和各派出所所长会议，会议主题，已经事先通过传真发了下来。

这天下午的会，主持，文局，徐局在开头，做了个引导性的发言，具体没说什么，只是要求大家好好学习文局发的文件，好好听文局长的分析和指导，认真执行这次会议的精神。

徐局长说毕，就和大家打个招呼，说有要事，先行一步。

文局发言较长。从中国的命运到中国的改革开放的重要性，然后，才谈到政法系统如何适应新形势，跟上时代的步伐，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们公安，要做经济繁荣的助稳定器和助推器，而不是做绊脚石和搅拌机。

“具体说，就是我们对一些新生事物，要用全新的目光和接受的心态予以关注和支持，尤其是服务领域的，那些服务外企、外宾和专家的特色服务，我们千万不能再用过去极左的理念，一打了之。

特别是对餐饮、休闲、宾馆等场所，不要动不动就去搞什么治安检查，影响人家的正常经营。”

文局喝了一口茶，屏住气，大声道：“都听好了，从今天开始，如果有人举报什么场所有小姐服务什么的，你们各个分局和派出所，都没有直接处分权，如果一定要出警，必须经我同意——”

文局用少有的有些凶悍的目光扫视着全场。这些分局局长和派出所所长，哪个不是人物，今天这个会的安排，是动了不少人的奶酪，一定会有不同想法的。

文局再次提高嗓门，用部队军事首长的口吻厉声问：“都听明白了吧？！”

“明白了！”下面齐声答。于副局长回答得最响亮。可能这个现场，只有他，对这个会议的实质了解得最清楚。他是由衷的。经历周日的“体验”，将他的认知和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改革开放，是一个系统，自然包括生活方式。

散会，文局立即安排办公室和宣传处撰写一份简报。宣传卢处长问这事要不要在媒体报道。文局长想了想，说：“这个暂且先搁置，会议材料暂时不要交给媒体看。”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

办公室和宣传处合写的简报出来了，文局看了不满意，太虚，关键点没说到位。但细想想，这样的会议内容，有些也不便落在文字上的， 特别是最后自己命令式的指示。那段话，是不宜落在纸上的，写稿人很懂。

第二天一早，文局拿着简报去给徐局看，并把会议的着重点，也就是最后自己下的命令，跟徐局说了。这点，对徐局，是不能有半点隐瞒的。

徐局先是粗粗看了看简报，点点头，说：“可以。”然后抬起头来，对文局说：“江州的治安工作，你是总负责，你说的，我都认。过程中，如果有困难，我帮你协调。行吗？”

文局点点头，“谢谢徐局。另外，徐局，这份简报，我想自己直接送给戴书记。主要是我觉得这份简报写得不疼不痒的，怕戴书记怪我没落实到位。我口头上再向他作个汇报。”

徐局：“你去吧。不要想太多。以后戴书记那边有什么事，你来不及告诉我，可以直接处理。”

文局带着感激，点点头，出去了。

徐局缓缓抽出支烟来，点上，悠悠地吸着，想着事。

他的重点，还在“5.16”案上。已经有消息飘出来，说要提自己，但可能不会在原地提，而是调到外市去，当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现在可真到了关键点上。他非常想交出一份让省里领导满意的投名状。

还好，那天安排看守所霍副所长的“挖洞”工作，原以为较难，没十天半月不会有结果。虽然给霍副所下的命令是一周。但徐局内心是有弹性的。没想到，霍副所第五天就报来喜讯：“徐局长，虫子被我捉住了。”

霍副所电话里的声音很是欣喜。

徐局：“行，你立即过来，跟我当面汇报。”

霍副所来了。发现邬局也在。正想退出去说“我一会儿再来”，徐局却对他说：“就当着我和邬局一起汇报吧。”

霍副所“哎哎”地点着头，说：“是二区的一个小队长。这家伙，我早就注意到他了，前几天——”

徐局朝他摇摇手，道：“过程就免了，直接说结果。”

“哦，结果呀，就是他给王文虎传递外面的消息，有一次，还传递了一封信……”

徐局：“他得到什么好处？”

霍副所：“一次给了一万块，还有一次，给了三万，共四万。”

徐局：“其他方面呢，有没有发现问题？”

霍副所有些为难地：“其他方面，还不来得及查。”

徐局：“目前怎么处置他的？”

霍副所：“现在先把他关在一间警闭室里，在等你的指示。所里其他都不知道。”

徐局点点头，说：“好，很好。”

想了想，徐局道：“下面具体的一些事情，都由邬局负责，具体的，你要听从邬局的安排，明白吗？”

霍副所先朝徐局点点头，再朝邬局点点头，道：“明白！”从工作分工，邬局本身垂直领导看守所的，但这次为何徐局蓦地一下越过了邬局，霍副所先还有点纳闷，所里的人瞒着，没什么，瞒邬局，可是不好弄的事。现在这样就没事了。

于是邬局对他说：“如果察觉他身上还有其他问题，暂且搁着，目前不要再查，一会儿回去，就直接命令他来找我。找我就行。明白我的意思吗？至于其他工作，我下一步再和你沟通。”

霍副所：“是。”

徐局道：“你是好样的。要保持，继续发挥！”

霍副所：“谢谢局长鼓励！”

邬局：“行了，你现在就去执行吧，让他尽快，直接去我办公室。”

霍副所军人式的道了声“是”，就屁颠颠地走了。局里两个主要领导，都把一件重要、隐秘的事安排给自己执行，这是重视自己呀……

不一会儿功夫，霍副所亲自驾车，将那个“小队长”送来。但霍副所没陪同上来，而是将车停在大院里，让那“小队长”自己上楼去邬局的办公室。

看守所的“小队长”，在中国的行政体系里，大约属于副股级，比科员略高出一点点。但因为所在单位是看守所，是国家强力机构，因此，有着一定的分量和影响力，权力寻租空间很大。

“小队长”姓曹，五十出头，是个二十几年的老公安，头发花白，肚子挺出一如怀了五个月的孕妇。地位虽不高，但身处特殊岗位，肥水捞了不少。没想到这次东窗事发，被霍副所逮着了。此时神经正绷得快裂断。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呀。

所以，让他来局里，一时让他有些蒙。自己犯的事自己知道，如果按正常渠道，自己就要戴上手铐和同监犯待在一起了。

车到局里，下车前，霍副所长才说：“你上楼，去找邬局长。”

“哦哦哦。”曹小队长捣蒜似的点着头，下了车。但却不动——因为霍副所坐在车上没动，他不敢动。

霍副所在车上没好气地：“就你一个人去。快去！”

曹小队这才缓过神来，连连答应着，疑疑惑惑地进了大楼，又向人打听，邬局长的办公室有哪里。干了公安二十多年，自己还没进过任何一个局级领导的办公室呢。

好不容易找到邬局的办公室，见门紧闭着，靠上去，手伸出，却久久不敢敲，额上尽是汗珠沁出。走廊上，一个行政公安手持文件夹走来，见他此状，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走了过去。

曹小队终于伸出指头，敲了一下门。

但里面没反应。

于是又敲了二下。声音都一如他此刻的灵魂，飘浮而轻贱。

曹小队不由使了些劲。

终于听到有人回应：“进来。”

曹小队捏着门把手，小心一旋，门开了。又极小心慢慢推开一条缝，脑袋随着缝隙的扩大，贼头贼脑地将脑袋先送了进去。所谓相由心生，人的肢体许多时候身不由己，这时全被下意识控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