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清办公室里的大概了。邬局长正坐在阔大的写台字前,看着什么文件,手里还执着一支笔。曹小队小心地踅了进去,牙齿打着战地恭敬地叫道:“邬、邬、邬局长——”
邬局长仿佛没听到,还在埋头批阅着文件。曹小队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感觉身上的汗水哗哗地暗流着。
“你是曹龙生?”邬局身子没动,发出轻轻一问。
曹小队身体突然矮下去一截,“是是是,我是我是,我是曹龙生……”
说话间,曹龙生弓着腰,来到邬局的办公桌前,合在前面的手哆嗦着。
邬局没看他,端起保温杯,喝了口茶,边喝边说:“坐吧。”
邬局阔大的写字台前,有两把办公椅,那是给前来汇报工作的专座的。
曹龙生哪里敢坐,嘴唇打着战,“邬局长,我……”
邬局:“叫你坐你就坐!”
曹龙生忙不迭地“哎哎哎”地应着,用半边屁股,挂在椅子的一角,悬坐着,眼睛不敢正视邬局。
邬局却正视着他。见他满头大汗,脸色苍苍,一脸将被判前的徒犯的标准嘴脸。
邬局开言道:“你也是老公安了,知道我们公安审人都会用哪些手段,一些手段,我就不给你上了。否则,我就不会请你到这儿来,而是审讯室。”
邬局说着,将文件下面几张纸抽了出来。曹龙生瞟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可是霍副所审讯自己的记录(自己签过字的),还有银行存款的影印件。都是他的罪证。
邬局道:“我只要把这几张东西往督察室一交,你知道你就应该去哪里了吧。”
曹龙生全身抖得像块筛子里的凉粉,快要散架了。
“但,我知道,你有三个姐姐,你们家就你一个男丁,所以,你爸妈把你当龙蛋,而你爸爸去年已经走了,你妈妈现在每天都在喝中药,如果你进去了,我估计,她能坚持一周就不错了。”邬局如是说。
曹龙生满脸是泪,如断线珠珍,哗哗地流着。
邬局又道:“我别的也不想多提,只想说说你的身体,高血压,天天在服药吧。如果判下来,你能不能活着走出监狱,都是个问题,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曹龙生捂着脸孩子似地抽哭起来。
邬局息了息,任由他情绪失控一会儿,随后,递上两张抽纸,说:“一个大男人,收声吧,这里是公安局。”
曹龙生眼泪鼻涕一起擦,匆忙收拾自己。
邬局道:“你现在还坐在这里——”邬局说到这儿,这才发现他别扭的坐姿,喝道:“给我坐好了,坐直了!”
曹龙生“是”了一声,忙就屁股放正了,将胸腰挺了起来。
邬局:“对嘛,这才像个老公安。”又问:“你年轻时,拿过不少奖章吧?”
曹龙生:“是的,邬局,三十岁前,我年年都是先进的,家里奖状挂了半边墙呢。”
邬局:“所以呀,年轻时胸怀大志,一心工作,慢慢地,随着资历老了,就管不住自己。我们呢,也不会一棍子把你打死,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要不要悔过自新?”
曹龙生:“当然要,邬局,如果您给我这个机会,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邬局挥挥手:“别跟来江湖那一套。”
曹龙生:“我是真心的,真的,邬局,我拿我老娘的性命跟你赌咒发誓!”
邬局:“好啦,不扯这些。本来,有份工作,是安排别人去做的。这不,正巧,你撞到枪口上,本来,对别人,是立功的机会,现在呢,我想来想去,还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曹龙生忽然站起身,后退几步,“趴”地一下,给邬局一个下跪,头叩在地上发出砰砰之声:“谢谢邬局谢谢邬局……”曹龙生叩首声越来越重。
“好了!”邬局一声轻喝。曹龙生像是机器断了电,僵跪在那里。邬局又道:“起来,坐好。”
曹龙生非常乖顺,立即起来,在椅上端坐好。
邬局:“谢不谢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我安排给你的事情完成好,这就算你戴罪立功。懂不懂?”
曹龙生:“懂了,邬局!”
邬局:“好,你下面注意几点。一,今天我给你机会赎罪,这事,除了你们霍所知道,你不可以向任何人说。二,下面,除了霍所安排你的正常工作你做好外,刑侦处张峰组长安排的工作,你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明白吗?”
曹龙生:“明白了,邬局。”
邬局:“现在,交给你第一项任务。”邬局说着,将张燕写给王文虎的写从抽屉里取出,“这封信,你在没人的时候,交给王文虎。如果他问你这信是谁给你的,你不要向他做任何解释。并且,这封信,你第二天必要收回。”
这是件看上去非常简单的事,就是把一封信交给被他重点看守的王文虎。但刚才邬局说的关键点,即,如果王文虎问这信是谁给的,不能做任何解释,也就是说,不能让王文虎知道,这是从公安这条线过来的,但究竟是什么渠道,让他猜。
作为一个老公安,曹龙生感觉到这封信的重要和难以操作。但自己必须操作好。
“是,邬局,我一定执行好。”曹龙生的表态有点迟到,不似前面反应那么快。这很正常,因为他感觉到了复杂性和难以驾驭性。
而邬局的这种设计,也是苦费了功夫,最终还是和徐局商定才确定下来的。因为,如果让王文虎感觉这信是公安这边送过来的,那一定是严格审查过的,这信的内容可信度在王文虎心里就会大打折扣。
但,又不能让他感觉,这信是铁占元费了大工夫花重金走特殊渠道送进来的,因为那样,会巩固他对铁占元的死忠的心念——现在许多工作的侧重点,都是在打击和碎粉他那个所谓的“士为知己者死”理念。
模糊,让王文虎去猜而猜不透,让他的感觉系统混乱起来,为了更好的实现这点,邬局又决定,让这封信有个信封,上有张燕写的收信人,上有邮票但无邮戳,然后,好好观察王文虎要看了这封信后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为了这步棋,徐局安排挖出了曹龙生,算是煞费苦心。也活该曹龙生倒霉,现在,他成了这盘极复杂的棋局中被双方利用的棋子,随时会因为操作不慎,或情势有变,他就会成为弃子。
这不,邬局一个电话,张峰来了。邬局对曹龙生说:“这是张组长,下面的工作,你听从他的指挥。”曹龙生一看,一年轻后生呀,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可是,自己在所里,又要听从霍副所的指令。万一他俩的指令不一,怎么办呢?
曹龙生不敢问。走一步是一步吧。好好配合,能逃过这一劫,安安稳稳,熬到退休,就是托老天爷的福啦!
岂料,这位在曹龙生看上去是毛头小伙的张组长,忽然对邬局说:“邬局,我有个想法,现在就想跟你汇报,行吗?”
邬局望望他,会意地点点头。看来是件急事。
邬局:“行。”又对曹龙生说:“你先回避下,到会议室去坐会儿。”
曹龙生点头称是。
邬局拨了个电话。立即来了个看上去挺秀气的文职警察,叩门进来,问邬局:“您有什么吩咐?”
邬局指指曹龙生:“把这位曹队长,带到会议里去休息会儿。”
曹龙生去了。
张峰问:“邬局,您是计划明天给王文虎看张燕的信吗?”
邬局道:“是的。叫你来,就是让你和他对接这件事。”
“邬局,恕我直言,我觉得明天这个时间点,不太适合。”张峰直言道。
邬局望望他,心想,这件事可是和徐局定下的,你居然会推翻。
“具体说说。”邬局道。
张峰:“这封信对我们攻击王文虎心里很重要,为此,我们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外围准备,但,我觉得,对王文虎的内心压迫不够。如果他是在一个相对平静的心态下看到这封信,效果就会一般。但,如果,他是在被正式判处死刑情况下,看这信——”
邬局:“你是意思,先判处他死刑,再给他看张燕的信?”
张峰:“是啊,不是有个上诉期吗?我们就在上诉期间,给他看信,进行心理攻势。”
邬局垂目看着眼前的茶杯,抬眼看了张峰一下,说:“这事,我和徐局商议一下。”说着,眼睛看着电话,手以欲执的趋势。感觉不妥,终于没拿电话打。这是重要的事,不宜在电话里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