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戴书记的专车准点到达房管局。楼下，秦局长领着房管局一班人欢迎着，一侧，还用大红的纸写了“热烈欢迎市委领导莅临我局检查指导！”欢迎牌。戴书记和梁副秘书长都不认识秦晓哲，但从人群组成可以一眼看出谁是一把手。

于是握手。一番客套寒暄后，秦晓哲问戴书记：“戴书记要不要到我们会议室参观一下，那里有房管局的历史。”

这阵势摆着，戴书记没有理由拒绝，只好脸笑着，心不在焉地随秦晓哲去会议室，观看一墙的各种奖状、锦旗、简介，一边看一边嘴上功德不停地布施着。看得差不多时，戴书记在秦晓哲耳边说：“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于是，秦晓哲把戴书记往自己办公室带，对尾随在后面的办公室主任小声说：“让大家都散了吧。”

戴书记随秦晓哲进了局长办公室，梁副秘书长止步于此。办公室主任忙道：“梁副秘书长，到我们办公室坐坐吧。”说话间，办公室里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行政秘书端了杯茶进了局长办公室，一会儿就出来了。

秦局长办公室里，戴书记道：“我还是第一次到你们房管局来呢，到江州工作五年了，呵呵。”

秦晓哲道：“我来的时间也不算长，快五个月吧，才有些适应。”

戴书记：“过去常去省里开会，听你叔叔做报告，发指示。呵呵，几天前才知道他有个侄子在我们江州。你看我，官不官僚，呵呵。”

秦晓哲微露笑意，“我们有家规的。”

“那是，感觉得到的。”戴书记道，“你今天多大了？”

秦晓哲：“实岁三十八，不过，按江州习惯，按虚岁，应该是三十九。”

戴书记：“哟，我像你这么大，还有一个镇上做跑腿的呢，是个副股级。你看你，都独当一面了。”

秦晓哲挤出一个笑。他不想跟这位突然造访的书记兜圈子，因此说：“戴书记今天来，对晚生有什么指示？”

戴书记谦逊道：“谈不上什么指示，再说，隔行如隔山，我们不在一个系统。今天来，是想有些信息和你做做交流，想听听你的想法。”

秦晓哲：“好的，愿闻其详。”

戴书记叹了口气，脸色忽然凝重起来，说：“作为江州政法系统的一把手，我有罪呀，‘5.16’案，让尊夫人受了那么大的罪，我难过呀。这里，我首先，向你，以及尊夫人，道歉，谢罪！”戴书记说着，垂首意欠。

此言一出，秦晓哲禁不住也垂目。那段时间，这些日子，作为受害人最亲近的人，所承受的心理折磨，是局外人难以体会的。

但秦晓哲不让这种情绪流露出来，而是道：“谢谢戴书记的体谅。不过，这和您无关，天下熙熙，狼出鬼突，其虽可恶，却亦正常。你们政法系统为了这个案子已经竭尽全力，我还是很感谢的。”

戴书记：“谢谢你的体谅和理解。这个案子，本来主要是由徐局长负责的。这不，他不是提升要调走了嘛，交给别人办，我不太放心，就直接过问了。这一过问，我发现这案子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秦晓哲：“这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四个主犯要犯都判了死刑。”

戴书记：“是要犯判了死刑。原认定的主犯，枪口之下，突然翻供，指认了别人为主犯。因此，这个案子，必须再审。主要是对主犯的确定。现在，根据公安提供的材料，法院在对主犯的认定上，产生了一定的困惑——”

戴书记收声了。这些话，字字千斤，关乎重大，可不是一吐为快的。他要观察一下秦晓哲的反应。

秦晓哲静静地望着他，没反应。他用这种静默压迫着戴书记，让他把话全说出来。

戴书记心下不由暗思，秦晓哲人虽年轻，政治上却显得成熟、沉稳。

“他们跟我汇报了，说实在的，我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我把案审的基本情况给你作个介绍，然后，你谈谈你的看法，行吗？”

秦晓哲果断地摇摇手：“戴书记，您费心了！关于审案的具体细节，我不想知道，也不该知道，这里，我向你表个态，我尊重法庭的最终审判，不管主犯是谁，只要证据确凿，相信法庭一定会依法办案！”

这么快就表态，这让戴书记有些意外。而且这样的表态，可谓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让你看不到他内心真正的感受和想法。

戴书记沉吟了一下，说：“我还是把事情的轮廓，跟你说个大概，你再斟酌斟酌，行不行？”

秦晓哲：“不要了。我相信您，戴书记，更相信法庭。对法庭的任何审判结果，我都会无条件地接受。”

秦晓哲一脸正色地望着戴书记。戴书记有点架不住，想避开他那灼灼、阳光的眼神。但常识告诉他，这时眼光是不能避开的。

秦晓哲又补了句：“谁是主犯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确实是主犯。”

也就是说，是王文虎还是铁占元，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对这两人没有什么个人看法。随便判谁，只要把证据链做结实了，在他这里就可以交代过去。

戴书记如此想着。

戴书记：“你说得对，把案子做成铁案，不冤枉也不让案犯逃脱，这才是最重要的。”

秦晓哲不接话。这不是你们法治系统的最基本的理念吗，到这里来跟我讨论，犯得着吗？

于是又想，无非自己是叔叔的影响力，他们担心最终的判决违背我的想法。这不还是人治吗？

秦晓哲将一股浊浊的叹息吞了下去。

戴书记向他伸出手来，说：“有你这态度，我们就好办了！”他握紧秦晓哲的手，“谢谢谢谢！”

秦晓哲：“我要感谢您，为这事，还专门跑一趟。谢谢您！”

戴书记：“这是我分内事，应该的。今天初次相识，以后，多多走动，有什么事，需要我协助的，随时找我，我一定尽力。”

“好的。谢谢！”

离开房管局，戴书记懒懒地躺在汽车座上。没想到这个最重要也可能最难跨越的墙，就这么轻易地越了过去。还是自己的创意好。直接上门，不绕弯子。

在车上，戴书记对梁副秘书长说：“明天起草一份文件，让公、检、法，把今年前三个季度的工作做个总结，同时，让各单位研讨，如何在建立健全法制理念下，用创新的思路，紧跟时代的步伐，做好下一步的工作。让他们写个报告。”

想了想，又说：“十天后，在碧榆园召开科级以上法制系统大会。会期两天。”

第二天早了，戴书记又将梁副秘书长过来，说：“你给中院余院长去个电话，提醒他，‘5.16’案的终审，别急，大案要慎重。”

梁副秘书长写文件很快，而且能吃透戴书记的精神。因此，文件很快就发下去了。这样，戴书记还有八天时间好好筹划。而就在这档口，徐恒要走，新的副市长公安局长要到任，为长久计，必须在新副市长到任前，将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定下。

这个时间点是很有讲究的。如果等新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到任，由他提出常务副局长的人选，那一定是他的人。这公安系统以后就水泼难进了。所以，必须在他到任前，把候选人定下。

原先，是考虑分管治安的文副局长的，也暗示过。但，暗示算什么。又没有明确表态。现在，必须有长远的考虑。

这次介入“5.16”终审，直到现在，公安那边，都没直接见面，更没和徐恒通气。徐恒是个消息灵通的人，何况他已经提为副厅级，正有人要巴结他，自己的一些行动，他肯定是知道的。

而自己的行动，多多少少是和他在唱对台戏。虽然，从行政上讲，即使他升为副厅当了副市长，仍在自己之下。但，在这个系统，还是少树敌为妙。公检法的一把手，哪个不是能力超群暗能量特别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