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寂静了片刻,仲庭长道:“被告人铁占元,进行最后陈述。”
铁占元:“谢谢审判长。我就不陈述了吧,我的辩护人把我想说的全说了。谢谢!”
仲庭长:“那,今天审判到此结束。待合议庭合议后,择日宣判。”他说着,举起法槌,敲击了一下,“休庭!”
此时,四点多钟,时间上有些尴尬。庭散,合议庭能散吗?要不要趁热合议,拿出结果,报告市委?
几个合议庭的人对中国的行政机制,了如指掌,因此,庭散,谁也没走,只等合议庭庭长余院长发话。
余院长也没给主意。
他第一时间给梁副秘书长打电话,请他向戴书记报告,庭审阶段已经结束,下面就是合议庭报审判结果,问戴书记要不要过来指导。梁副秘书长让余院长稍等。
一会儿,梁副秘书长来电话,说,戴书记正和省政法委领导交流,现在无法回答你,你们稍等。
其实,此刻,戴书记正在他的办公室品茗,之所以不给明确答复,是他还没有接到汪副检的内参性的报告。必须对今天庭审的情况作基本了解后,戴书记才能作出与会还是不与会的决定。
就在余院长和梁副秘书长通电话时,汪副检找到仲庭长,和他说:“有个紧急而重要的工作电话,现在就要打,请帮我安排下。别人不宜听到。”
仲庭长道:“行啊,你就到我办公室打好啦。那是我一人使用的,僻静。”
仲庭长把汪副检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说:“你打吧,我去会议那边。你打完正好过来,我估计会议会带晚开的。”
汪副检微微一笑,表示谢意。仲庭长走前,将门关上了。
汪副检听到仲庭长的脚步声远去了,悄悄开了点门缝,两侧看看,没人。这才将门关紧了,拨通了那个特殊的红色电话。
三言两语,汪副检把今天会议情况简报了,说:“总体达到预期效果,合议庭的结果方向,不应该跑偏。”
戴书记说:“好,这样我就不过来了,还是让梁副秘书长过去旁听。”
汪副检道:“是。大方向我会控制住的,如果出现意外,往偏处跑,我就把会议卡住,不让出结果,最后由您来左右。”
戴书记:“好,就这么说。”
不一会儿,余院长就接到梁副秘书长电话,说戴书记就不过来了,相信你们合议庭能做出正确判决,一会儿,由他过来代戴书记旁听。又说,辛苦一天了,你们抓紧时间先吃晚饭吧。
大家随便将晚饭对付了下。梁副秘书长正好到了,趁着天还未黑,合议庭开会。
梁副秘书长本说好的 ,不发表意见的。但会一开始就说,戴书记希望明天早上就出结果。因为戴书记中午后就要去省里开会且一去几天。
明天早上,其实就是今天晚上。会开得再久,也必须出结果。
余院长没让书记员走,让她做晚上合议庭会议的全程记录。越细越好。
都知道这个会议的重要性。
因此,主持人余院长开场后,好久没人发言。
都掂量着,盘算着。
司法局丁副局长打破了沉寂,道:“我来谈谈我的看法。先说第二被告人铁占元吧,根据这两天的庭审调查,以及控辩双方的辩论,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他是‘5.16’大案的首犯,所以,我主张,无罪释放。”
又说:“至于这个人如何暗通看守所递送信件进去的,就像沈主任所说的,可以另案再审,最终审还是不审,由检察院决定吧。”
丁副局说着,端起茶杯喝起来。一种发言结束的样子。
余院长不由问:“那,对第一被告人王文虎呢,你是什么意见?”
丁副局:“这个人我不太好说,因为对他的案情了解不深,前面的初审和终审情况都不了解。”
仲庭长:“他的案子基本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前面对他的初审,各种证据都表明,他就是‘5.16’大案的策划者、组织者,所以,初审判了死刑,省高院也进行了死刑复核。只是他在枪口对着脑袋时,喊着要揭发真正幕后人,才——”
丁副局:“哦,是这样,前面对他的案审证据没有瑕疵吧?”
仲庭长答:“没有。那三个已经被枪毙的还有一个宽大处理的,都作了证,是他组织并发放了活动经费,以及整个案发过程,都是由他亲手指挥的。只不过他没有直接参与轮奸。”
丁副局:“那,这个事情应该很明了,他只是惧死,到了刑场上做最后的挣扎罢了。铁占元的辩护人已经把逻辑和证据关系清理得非常清晰了。既然他的死刑都已经经过终审,再打一个报告向省院说明一下,进行死刑执行就行了。”
汪副检松了一口气。丁副局几乎把自己想说的,全说了。丁副局在司法局上班,他们更多从行政和普法的意义介入司法活动,更多偏重理论,不似公检法,整天和血淋淋的案子打交道,思曲虑深。
但他不急于表态。毕竟,审案,主要由法院负责,现在,具体执行的庭长没表态,合议庭庭长余院长也没表态。
而仲庭长在观察余院长的态度呢。余院长未表态前,他是不便先表态的。他必须和院长保持一致。
而余院长此刻内心翻腾得厉害。
这个案子,如果不是古副院长那早出车祸,现在就铁占元的死刑审判等待省高院批复。而省高院那端,戴书记是影响不了的。
至于证据问题,铁占元的亲信的口供和这个案子的动机与铁占元公司利益关联的紧密度,以及王文虎说的铁占元私人银行存折密码,这三者关联在一起,是可以成为闭合的证据链的,虽然不够硬。但,过去,许多案子不就是这么判的吗?
岂料,关键的时候,古副院长早不出车祸迟不出车祸,偏偏在那一天。而省政法委书记,也就是受害人的夫叔,偏偏又在这里升迁调出ZQ省。而这铁占元是迪丽雅的恩人,而迪丽雅则为戴书记的“表妹”,这也太他妈的诡异了。
但,怎么办呢,戴书记用他的权力推出“与时俱进,法治兴市”活动,被理论权威沈主任抓住,推出辩护人制试点,并且要拿“5.16”案做麻雀,自己无力、无理由去挡。结果,“麻雀”一剖,整个案子都翻了过来。
其实,昨天中午梁副秘书长带戴书记的口信来,余院长就预感大事不妙。表明看,戴书记是宽容大度,“既往不咎”,其实敲警钟:你们若不配合,把柄可就握在他手上呢。
但,这有何可怕的,这些违规(违法),还不是徐恒想把这案子真正的幕后主犯挖出来,并不是为了私利,他们做公安的,都是有第六感的。而常常这第六感就是最正确的,所要做的,就是要拿出证据来证明第六感的正确。
可是,徐恒也不迟不早,也升迁调走了。而邬局呢,“5.16”大案具体是他抓的,显然,审判过程说明,邬局还没来得及抓住最厉害的、一击致命的证据。而这些瑕疵被那个沈文清牢牢抓住,弄得丁副局非常直观地就简单得出了结论。
但,这结论,似乎拿不出理由反驳。
再想想邬局,明明他在“5.16”办案过程中违了规,犯了法 ,你戴书记不仅“既往不咎”,还把他升为常务副局长。这是什么逻辑,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想法,滚筒一样在余院长内心翻滚着。
但,空想法又有何用,能改变什么?戴书记不来,让他的副处级的梁副秘书长来,不就是在压迫和督促大家嘛。
有时,坐在法院院长的位子上,有点像过去的中共地下党,有些案子,明明知道这样判那样判不合理,但对决定这些案子走向的巨大势力又无力抗争,只好无奈着签上同意二字,脸上有时还要绽出些许微笑。
唉,再想想,王文虎是谁,铁占元又是谁,跟老子有几毛钱的关系,如此瞎操心,焦心折寿,犯得着嘛。死王文虎和死铁占元,又有何区别?还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在退休前,做几件好事吧。
如此一想,余院长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