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队忽然说：“两位领导，我谈谈我的想法。这一，不能让家属去殡仪馆去见尸体，因为，如果是殉职而亡，肯定有个送医院抢救的过程，在那个时间段，照理，就该通知家属了。如果直接让家属去殡仪馆，这中间就有一大段怀疑。”

邬局看看他。这还用你说。“你有什么建设性想法吗？”

“有。”樊队似乎很有信心。“尸体回来，不送殡仪馆，而是送医院太平间。这样通知家属，让家属在太平间去最后见面。家属如果在时间上有疑问，就说死得突然，抢救时来不及通知。”

两位领导都不吭声。

樊队又说：“当然，细节要做些处理。尸体现在在冷藏车里，送到医院就要尽快解冻，找殡仪馆的化师来，弄一下，看上去是刚死不久的。”

两位领导还是不吭声，一个劲地抽烟。

樊队见此，也不吭声了。显然，领导不满意。

这个方案，有个致命的问题，就是医院那边，怎么招呼怎么安排，按此方案，医院那边从院长开始，然后是科主任，具体执行人，再加什么殡仪馆的化妆师，至少有六个人认出戴书记来。你能保证这六个人都守口如瓶？这追悼会还怎么开？

邬局忽然问樊队：“这戴书记应该在什么地方发病，在什么医院抢救？什么时间点送到医院，什么时间离世的？”

樊队有些发愣。后面的问题好办，第一个问题，最难。不好答。

邬局既是提醒又是自悟似的：“故事，要从头开始才行。”

邬局想了想，对樊队说：“这样，你现在就去棒槌营那间屋去，把戴书记最后穿的内衣外衣都取来，然后到殡仪馆等步副队他们回来，具体我再告诉你怎么办。你到了殡仪馆，就给我一个电话，告诉我你那边的电话号码。”

殡仪馆在郊区，距离市局七八公里距离，对讲机根本用不上。

樊队一听 ，站起身来要走。

邬局又说：“刑侦队所有知案底的人，对这事特级保密，违者法办。你通知下去！”

樊队：“是！”

樊队立即走了。

龚副市长见邬局的烟抽完了，掏出自己的烟，递给邬局一支。

邬局略一沉吟，说：“龚市长——”

邬局刚开口，就被龚副市长摇摇手制止了：“别别，别这样叫，生分，就叫我老龚，或者龚局，别叫我市长。”

邬局微微一笑：“那，我们随便些吧，因为，在一些场合我必须叫你市长或副市长的，如果平时随便叫，到关键时候也随便，那样就不礼貌了。真有那么一天，你不要怪我噢。”

龚副市长：“怎么会呢，我就是想我们之间，随意些。”

邬局点点头。对龚副市长这套话术，他全读。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关系融洽，也是好事，乐享其成。

“我是这样想的，龚局，昨天，戴书记出差了，去了——京扬市——离我们江州三个半小时车程。下榻京扬市西郊宾馆，熬夜看文件，突然发病，直到早餐时梁副秘书长叫他才发现，立即送医院抢救，直到——”

邬局看看手表。下晚五点十分。

邬局对龚副市长说：“我是这样想的，你看对不对。车从京扬市开车回江州，要三个半小时，这样，可以考虑戴书记是下午四点半左右离世的，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家属，是因为在外地，人已经在运回的路上了。

现在，步副队他们大约还有五十分钟就赶回殡仪馆了。让他们迅速把戴书记衣服穿好，将尸体软化，放在安乐间。家属应该看不出他已经去世三天的。殡仪馆那边，命令他们只能说，尸体是今天才运到的。别的什么都不许说。

这样，通知家属可以在六点左右，但告诉他们人要八点才运到，这样，把家属八点钟送过去……”

邬局说完，龚副市长略思，重重地说了声：“好！”

又说：“我现在就给殷秘书长打电话——他那边急等着呢。具体情况，就你跟他说吧。”

邬局道：“稍等下，我把刚才说的，简单写下来，殷秘书长那边，需要文字性的东西，便于操作。电话，还是你打吧。”

说着，拿出纸笔，迅速而字迹清晰地，把刚才的表述，写了份简报，递给龚副市长，说：“你赶快给殷秘书长打电话吧，他那边，现在正火烧眉毛呢。”

龚副市长略显犹豫，最终还是拿起了邬局桌上的电话，拨打了过去。他看着邬局写的那份报告要领，一一将细节设计报告了。殷秘书长听完，说了声“好”。又说：“赶快把你刚才说的弄份简报发传真给我，我来整出一份正式文件。”

龚副市长看了邬局一眼，说：“我现在手上已经有份简报了，是邬局写的，我马上传真给你。”

龚副市长挂了电话，邬局便一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简报，说：“我去办公室，让他们传真。”

龚副市长稍愣了一下。常规情况下，这种工作，打个电话让办公室行政秘书来取，安排执行就行了。可邬局现在却要自己去办公室。

龚副市长一下明白了。这个简报，暂时是不能让外人看的。他去，是由他自己去发传真。

心真细。

龚副市长：“行，我先回我办公室了。”

邬局点点头，径自往办公室而去，一进去，办公室主任和行政秘书都迎上来，恭敬地问候。他只淡淡地说：“我来发份传真。”

办公室主任很自然伸出手来，想接过邬局手中的那张纸，说：“我来发。”

邬局看了他一眼，说：“我自己来发。”

办公室主任立即明白了。

公安的办公室主任，是不同于一般企业和行政单位的办公室主任的，业务底子不是刑侦就是治安，非常能领悟领导的意图。

邬局是会自己操作传真机的。他径自往传真机那边而去。办公室主任站在原地没动，行政秘书不懂事，想跟过去帮忙，被办公室主任一把拉住。

邬局到传真机前，先复印了一份（此时，复印机尚未问世，传真机可做简单的文字复印，其原理，就是把传真内容发给自己一份），随后，将那简报传真给殷秘书长。

这样，邬局长手执原件和一份复印件，去了龚副市长办公室，把那原件给了龚副市长，然后手执复印的那份，回到自己办公室。

他急着等樊队从殡仪馆那边来电话，好叮嘱一些细节执行。一看时间，快六点了，估计步副队他们应该就到殡仪馆。俩人一会合，自然会来电话。

邬局取出茶叶，放置在原茶杯中。杯中陈茶已经很淡了，此刻，他也懒得去把茶倒掉重泡一杯，而是在陈茶中添加茶叶，加茶泡浓点，好提神。

忽然想到一个细节，一拎神，急忙将电话打给龚副市长，说：

“你是不是再打个电话给殷秘书长，问一下我们的那个方案市委通过了没有。因为，人，马上就运到殡仪馆了。根据那个方案，梁副秘书长是在现场的，晚上家属过去前，要让梁副秘书长熟悉我们这个方案，好应对。”

龚副市长：“好的，我立即打。”

邬局：“你稍等。那个方案还有些漏洞，顺便补上，就是戴书记在京扬市被抢救的医院，是京扬市医学院附属医院。”

龚副市长：“好好。邬局，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立即给殷秘书长去电话。”

邬局放下电话，想，自己这个方案，市委应该会认同。自己这个方案，虽然从专业角度不无瑕疵，但时间也来不及编更合理毫无漏洞的方案了。但，在没有收到市领导正式回复前，是不能以自己这个方案行动的。

邬局忽然觉得很累。他妈的，他们个别做领导的乱七八糟，还要我们孙子式的跟着擦屎屁股，维护他们的光辉形象。

邬局一口气将杯浓茶全喝了。

龚副市长未敲门，直接进来了。显然，他觉得俩人办公室这么近，电话打来打去，反而不方便。

“市委同意你的方案，对医院的补充，秘书长很满意，问我，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需要补充的。邬局！”龚副市长殷殷期待地望着邬局。

邬局望望龚副市长。龚副市长第一次在邬局的眼神中看到某种隐隐的抑郁，让他稍感不安。“哦，对了，秘书长还说，治丧委会员名单里，有我们俩。”

邬局仿佛没听见，思索悠深而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