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多钟,张峰返回医院。
张峰轻轻推门一看,张燕斜身在床上看书。那个特护,却已经在另一张床上睡着了。
“怎么还不睡呀?”张峰边问边进去了。
“白天睡得多,现在还没睡意。你怎么这个时间点还来呀,明天不上班啦?”张燕道。她的病服上,外加了件蓝色碎花的纯棉衬衫,手持书卷,有几丝古韵。
说话声把那特护惊醒了。她一见张峰来了,急忙坐起身,说:“不好意思,累了,只想息一下了,没想到,一下居然睡着了。”
张峰:“没事的,你也辛苦了。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晚上还是回家去睡吧,她已经不需要二十四小时特护了。”
那年岁近五十的特护一听,愣怔了,“啊”了一声,说:“先生是觉得我照顾夫人不周吗?”
别看这特护,做着最粗最脏也但也较专业的活,但谈吐居然有些大户人家丫鬟的份。
张峰:“不是不是,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了。这床说来病人就来病人,你也没床睡了,只能用椅凳拼着休息,那是休息不好的。”
特护:“我没事的,我就是干这活的。习惯了。”
张峰笑笑:“你回去睡吧,我还按照二十四小时的特护工资给你,这总可以了吧。”
特护极意外:“真的?!”其实,刚才她解释那么多,担心的就是钱,白天看护和二十四小时特护,那薪酬可以翻倍的。反之,只要白天看护,那工资立即至少降一半。
“真的。你每晚把她睡觉前的准备弄好,早上七点来,就可以了。工资一分不扣的。好吧?就这么说。你今天就回去吧。”
特护愣了一下,忽然,仿佛明白了什么,愰然地“噢”了一声,“好的好的,我这就走。”说着,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张燕打了个招呼,走了。
张燕窃笑。
张峰摸摸脖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猜出了特护的想法。那特护一定以为给他腾出空间来小两口了好亲密亲密的。
张燕:“峰哥哥,你把她赶走了,夜里——由你来?”
张峰呆呆地:“你不是可以自由下床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了吗,起夜还要人照顾?”
“我——一个人睡在这里,害怕……”张燕有点撒着小娇道。
张峰愰然:“哦,怪哥哥不好,粗心,忘了这个。这样,明天,如果还没有新病人来,就还让那个特护陪你。”
张燕听着,像只小鹿偏过头,想着什么,并不应答张峰。
张峰忽然想到,对,今夜,她大概是等我这句话呢,“那,今夜,就由我,值班,呵呵,你看行吗?”
张燕:“你是领导,哪需要我批?”
张峰:“不不,在这里,你是主人,是领导。”
张燕捂嘴乐了。“好,我就做一回领导。领导要求你,今天夜里不许回家,陪陪燕子妹妹。”
这话说得张峰心里热乎乎的,体内有种恋爱时的特有的分泌物在悄然萌生。
“遵命!”
张燕咯咯笑出了声。
张峰认识她这么久,这样的笑声,他是第一次享用。
张峰:“你看你需要我做什么?是不是要把你的保温杯里加上热水呀?”
张燕:“这些,你别操心了,那特护都做好了。你就上床躺下休息吧。一天下来,够累的吧。累了,就直接睡,我再看会儿书。”
“你在看什么书?”张峰问。
“《育儿大全》。”张燕扬扬书。是本彩色异装版的书,看上去既精致又生动,很有档次感。
看来她这是在准备做妈妈了。
“燕子,你真不困吗?”张峰问。
“不困。你困了你就先息。”张燕回道。
“不是,如果你不困,我心里有些话,想跟你——交流交流。”
“那好哇!”张燕立即合上书,身体往上提了提,洗耳恭听的准备。“你说,我听着。”
张峰本是坐在另一张床的床沿上的,心里就那些话,但,怎么开口呢。一时无头绪,下意识地躺靠在床上。
张燕:“哎——你不是有话要和我交流的嘛,怎么躺下去了?”
张峰实话实说:“我在想怎么跟你开头。”
张燕:“对对,万事开头难。写作文,首先是就是把开头写好,才能成为一篇好文章。”
外面走廊上,值班护士推着工作车缓缓而过,轮子在硬质水泥过道上发出细密而磨研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而远,渐渐消失。
“燕子,医生有没有告诉你,你大约还需要住多久可以出院?”张峰问,已经从躺着状态,又回到坐起状态。
“医生说大概还有十天吧。”
“那,出院后你干什么?”
“上班呗,还能干什么?班上的小朋友一定很想我了。我可是班主任的,带一个班,他们对我可好了,既可爱生动调皮 ,又乖,听我的话。我也喜欢他们。”
“……上班以后呢?”张峰问。
张燕奇怪地:“上班就上班吧,然后接着上,还有什么以后不以后的。”
张峰:“我是说,如果上班,二个月后,你的肚子就会大起来,别人就会知道你怀孕了,那时,你怎么办?”
张燕“啊”了一声,愣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居然一定预知性都没有。
张峰:“根据我所了解的,你们教育局的规定,未婚先孕,可是要开除的。”
张燕异讶地:“是的。是有这个规定的。我怎么忘了。”
张峰沉默,在想要不要现在就把下一个后果告诉她,还是让她先消化一下。
谁知张燕说:“开除就开除吧。我的确违反规定了。那我就回家把孩子生出来!”
张峰不客气了,直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根据我们国家现行的计划生育政策,你这未婚先孕的孩子, 是必须打掉的。先是幼儿园领导会动员你打,如果你被开除了,街道和居委会领导就会上门,先是动员接着就会逼着你打胎。”
张燕吃惊了:“啊,怎么会这样?!”
张峰:“政策,就是这样规定的。对各级政府和基层单位来说,多一个计划外的孩子,他们的政绩考核就会被扣掉不少分,因此,他们对这条执行很坚决。在一些地方,有的妇女不肯打,他们甚至会派人动武,硬把孕妇送到医院。”
张燕傻了,眼看着刚有些红润的脸色渐渐苍白了。
张峰原还想把中国执行计划生育方式多告诉她一些,怀孕妇女的家族成员受牵连,挨处分、降职、降薪、失去分房权、分地权、罚巨款等。
但张峰一见张燕如同草原上一只兔子见到野狼似的紧张不安起来,那些话,他不说了,只说:“不过,总有办法对付开除和打胎的。”
张燕一听,果然一下燃起希望,一把揪住张峰,欣喜地问:“是嘛,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其实很简单,就两个字:结婚。或四个字:赶紧结婚。
但张峰不能这样说。搞刑侦的,更多地和心理学打交道。张峰知道,如果简单地把这几个字抛出去,只会让张燕有荒唐感,一定毫不犹豫地拒绝。
“这时候,如果有个男人,你比较喜欢,他也喜欢你,愿意娶你,并和你,办理正式的结婚手续,这样,你们单位不仅不能处分你,孩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生,并可以上个正式户口,将来上学就业,都没问题。”张峰如此说。
“哦——”张燕边听,边消化琢磨。话不长,但内容很多,操作也非常麻烦,但,张峰说的,的确是条实实在在的路子,只要按他说的,踏上这条路,后面的困难,一下就迎刃而解了。
可是——
“可是,现在,有,有那样的男的吗?”张燕小心翼翼地问。
“有啊!”张峰坚定地口吻。
“是那种,我喜欢,他也喜欢我的?”
“对呀!”
张燕锁起眉头思考起来,“……要说,他喜欢我,我不了解,这,或许可能。但,你说我也喜欢他,我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长成什么样,我怎么会喜欢他呢”她的结论很快出来了:
“峰哥,你哄我!”
张燕仿佛有些气嘟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