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时,杨咏对吴建国说:“跟我到办公室来。”
一进办公室,杨咏问吴建国:“明白生意和赚钱的方向了吗?”
吴建国摊了摊手,“如果是规划局长说的那个建筑方向,我们是三级资质的建筑公司,那样的工程,应该不好接吧?”
杨咏专注而有些玩味地盯着吴建国,仿佛不认识似的:“你做建筑几年了?”
“快三年。”
杨咏摇摇头,有几丝嘲讽之意,落座在沙发上。
吴建国“哼”了一声。
杨咏有些意外,正想问他这“哼”是什么意思,行政秘书端茶进来了,只好暂时打住,等行政秘书出去,问:“你‘哼’什么‘哼’?”
吴建国老实不客气地㨃道:“哼你嘲笑我。你是不是心里在说,都干了三年了,连建筑行业的一般操作方式都不懂,对吗?”
杨咏歪过头来,有些孩子气地望着吴建国。虽然几年过去,但她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那俏俊的容颜更有女人味,且多了些成熟。此刻,她喜欢吴建国“㨃”自己,证明吴建国没有把她只是当“区委书记”。
建筑行常规操作,就是一些工程,虽然你公司资质不够,但合同可以跟你签,而一些你公司完成不了的项目,可以转包出去。显然,吴建国很懂这套。
杨咏轻轻一笑:“几年不来往,长脾气了,事业做大了是吧?”
吴建国答:“事业真正做大的人,是少有脾气的 。”
杨咏点点头,“我们不说虚的了,来实的吧——”可她偏头想了想,觉得还有话说,于是道:“对了,如果昨天晚上你联系不上我。或者,我觉得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不过来,你怎么办?”
吴建国:“我想好了,我就会站在楼前大声呼喊,破坏教学秩序,制造紧张气氛。我相信,会有一定的作用的。只要有一小部分人,往外逃,就会产生群羊效应的。”
杨咏:“嗯,这似乎你当时最后也是唯一的方法了。但,如果楼安然无恙,人们就会感觉你是个神经病,对吗?”
吴建国:“你不是和我一样?你当时命令校长时,比我狠,但如果楼不塌,你不也是个神经病书记?”
杨咏又偏歪过头来,看着吴建国,笑道:“看来我俩真有点‘臭味相投’。”
吴建国乐了。
杨咏:“好了,我们说实的。现场建筑垃圾,要尽快清理掉,这事你来,需要多少钱,你开。”
这是一种暗示,就是我让得赚钱。你开的价格,我不还你的价。
吴建国懂。
可吴建国却说:“我们没有这能力,你还是另找适合的队伍来做吧。”
杨咏意外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懂了一些操作规则呢,现在看来,还是菜鸟呀。”
吴建国摇摇头。他哪不懂。但他不想空手去接杨咏抛过来的钱。
杨咏:“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要以为我是白送钱给你,你昨天一个电话,帮我解决了躲过了多大风险呀。你立了那么大的功,我回报你一点,你这脑筋想得太复杂了吧?”
吴建国想了想,也是。几年过去,料想她也不会用小恩小惠来引诱自己了。
“好吧。我尽快安排清理现场。”吴建国道。
杨咏:“这就对了。现在,我也不留你了。我要处理的事太多了。下面运作的大方向你也清楚了,尽管做准备,大方案定下来,具体执行方案,我希望你们公司的设计师和工程师,都参与到项目早期的规划设计的讨论中来。”
吴建国走了。
杨咏却在一件事上犹豫起来。本拟散会后,就向市政府分管市政建设的副市长进行对口汇报的。但,此刻,隐隐感到,明天汇报,更妥。因为,晚上,电台报道会出来,明早,日报的报道会出来。
晚六点整,江州电台《江州人民新闻广播》头条,播音员用激昂的声音播出《五秒钟的决定,五百多条人命——我市京润区杨咏书记的果断决定避免了一次重大的灾害事故》。
江州的大街小巷,都在倾听播音员那亢奋之音。电台记者写得很细,半小时的新闻时长,几乎占用了十分钟,而一直在听的杨咏则对这篇报道的结尾特别满意:当夜,京润区政府连夜采取措施,今天一早,对全区展开全面安全大检查。
杨咏接到三个电话。一个是电台的,告诉她新闻上了头条,并,新闻稿已经传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编辑部主任说,明天晚上会在影响巨大的《新闻和报纸摘要》内摘播这条新闻。
另一个电话是电视台打来的,说今晚六点半的《江州新闻》将播发。记者没有说是不是头条,而说省台也很感兴趣,让我们连晚往带子往省里送。省台说,跟中央电视台联系过他,中央台也说要发。但要等录像带通过空运北京后才能定。
第三个电话是迪丽雅打来的。一番恭喜之后,迪丽雅说:“培训中心再建工程,就给我们天茂做吧。”
这让杨咏稍感不快。和吴建国对赚钱稍显有木讷比,迪丽雅(主要是她后面的铁占元)对钱太敏感了。杨咏回道:“这个项目,你们就不要考虑了,我已经有安排了。”
杨咏这句话,让迪丽雅和铁占元几乎琢磨了一夜。现在的工程不给自己人做,难道,是有什么地方让她不满足了吗?是钱的问题,还是“特殊服务”让她感到 不满了?
第二天一早,杨咏刚起床,齐主任的电话就进来了,说:“杨书记,《江州日报》头版头条登出来了。祁主任太能写了。”这在杨咏的预期之中,因此,略有快感,并不惊奇。
但等她到报单位看到报纸,惊喜了。
日报几乎用了和电台一样的标题,较长,报纸头版最上方,全被报道她的肩题、主题和副题占满了。没有什么中央的精神和领导的活动来和这篇稿子争夺地盘——不是没有这样的内容,而是被编辑全编排到次要位子上去了。
文中,祁主任几乎把杨咏写成了活着的焦裕禄,而在勇敢和果决方面,甚至超过了焦裕禄。
党的好干部、年轻有为勇挑重担的铁娘子呼之欲出。
杨咏定了定神,准备给市政府分管市政建设的副市长打电话,请求汇报。
正要拨,电话却响了起来,一接,是市委书记的秘书殷禀荣。殷秘书说:“杨书记,夏书记请你现在过来下,方便吗?”
夏书记是去年到任的,五十刚出头,做事风风火火的,到任后,他打破二项常规,一,没带秘书。他这种级别的干部,易地上任,是可以带上自己用得顺手的秘书的。
二,秘书不带长。一般,从副市长开始,所配的秘书,通常都是副秘书长级的,更不用说市委书记。他不,他就从市委秘书处里,挑出了殷禀荣。殷禀荣有才,能诗善书,写得一手好文章。恃才傲物,有文人风骨,在秘书圈被非议。
夏书记不管这些,既没提拔他,也没更换他,而是用其所长。来到江州一年多,杨咏与这位书记几乎没有单独的工作交往,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会上见的,私下更无走动。
今天是算是第一次。
杨咏重不怕见领导——因为领导绝大多数都是男的。他们天然地会用柔和而略赞赏的语气和她说话。杨咏最怕的是见女领导。好在女领导像大熊猫那样珍稀。因此,杨咏在官场上还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
“我可要批评你呀!”见了夏书记,没有寒暄,他桌上摊着今天的《江州日报》。夏书记指了指那篇报道,开口就是批评。这大出杨咏预料。
“我问你,事出以后,你向谁汇报了?”夏书记问。
“我正准备向宋副市长汇报呢,正要出发,接到殷秘书的电话。”杨咏道。
夏书记用手指着杨咏:“我说的正是这点。事故,是前天晚上发生的,对吧,你们京润区从昨天早上开始,第一时间,开始了全面的清查,将危险的可能都消灭在萌芽状态。
可江州市呢?!不错,你是京润区的一把手,首先要对京润区负责。但你的眼睛,只看到京润区吗?你把你们京润区捍卫得平安无事了,如果今天别的什么地方,出现房屋倒塌呢?”
夏书记虽然五十刚出头,但两鬓已有不少白发。但这白发生在他那张棱角分明而又刚毅的脸庞上,显出一种特有的阳刚之美。
他又用手指着杨咏,问:“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市里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