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咏道：“我主要考虑三点，一，如果我处理不下来，需要请市里支持，我就会向市里汇报，二，事故已经出了，要把防治措施落实到位，再作汇报，三，培训中心坍塌了，下一步怎么善后，至少要有个粗线条的方案，再作汇报。”

夏书记：“听上去她很在理哟。”他说着，看看殷秘书。殷秘书正在一旁用小本本做着记录。殷秘书做了一个与他身份不太相符的动作：朝夏书记点点头。

这让杨咏心里不爽，不就是个秘书吗，你以为书记真的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他只是一种表达态度的方式而已。会做秘书的，在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任何态度的。

杨咏此来，以为夏书记昨晚听了电台，今早又看了日报头条，感动之下，将自己叫来美言几句，鼓励鼓励呢。

没想到——

“你这样做，让市里有些被动，懂不懂？”夏书记终于点到要害。

“懂了，夏书记。”杨咏的确懂了。自己的工作看上去是完美了，风光了，但，却无意中捅了市里一刀。

“现在，董市长他们，正拿着这张报纸，进行紧急部署，安排全市的安全大检查！”夏书记说着，用一种透视似的目光看着杨咏。这让杨咏不自在起来。

事实上，还有一点，就是你杨咏这样显得太能了，这么大的风险，你全自己扛过去了，没向市里请求任何指示，没要市里帮任何忙。显得你多能呀。跟着是媒体劈头盖脸地报道，一个孤胆英雄屹立于江州上空。

这些话，夏书记在和她没有任何私人交集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说出的。年轻的干部，政治上还够成熟，才会犯这种看上去没有任何错误的错误。

“当然，你们京润区不需要接受市里的安排，因为你们已经抢先了一步，走在市领导前面了。”

“夏书记！”杨咏情感复杂地唤了声，音中含泪。当然，事实上她没流泪。但那声音是湿润的委屈的。

“喝点茶吧。这两天辛苦了。”夏书记终于换了种语气。“到京润区主持工作几年了？”夏书记问。

“四年多。”

“哦——那也算是一个‘老干部’啦。”夏书记这句话让杨咏很不是滋味。

四年，对一个正处级干部，干得好，正是要提拔上副厅的档口。这点，杨咏自己也有此欲望，去北京时，和北京那位“贵人”也间接表达了。但那“贵人”打着哈哈，没正面应她。是自己还稚嬾，强行上，就是拔苗助长，给他添麻烦？

问题是，他马上就要退了，这“贵人”的作用就会大大削弱。自己必须另攀高枝才行。

“我听宣传部朱部长跟我汇报说，你的事迹今晚要在省电视台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而且，中央电视台在等录像带，也可能播出，说这是江州的大喜事，会使我们江州在省里显得很突出。你觉得呢？”夏书记又问。

“这——”一向伶牙俐齿的杨咏，忽然觉得夏书记这个问题，太是问题了，从她的角度，无论怎么回答，都难以让对方和自己满意。

杨咏出现少有的窘迫。

“不好回答，对吧？我告诉你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朱部长说得没错，全国一流的媒体都来宣传我们江州的一名区委书记，的确会让我们在省里很有脸面，你的事迹，为我们江州争了光。但，对你自己，政治上，是丢分的。”夏书记道。

这让杨咏暗惊。

夏书记又问：“你知道，我们国家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大规模地宣传焦裕禄和雷锋？”

杨咏费力地思索着，一时无答。

“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事迹特别感人，好事善事做得特别完美吗？”夏书记摇摇头，自问自答道：“是因为他们已经去世了。盖棺定论。他们就不可能随着荣誉加身地位改变后犯错哪怕是很小的错误，这样就不会打脸舆论。”

杨咏本是认真听夏书记分析的，觉得夏书记的分析既到位又深刻。忽然，她眼角的余光感觉殷秘书在笑。不由有些恼。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恼，因为夏书记又说：“他们可真会写，也真敢写，说你是活着的焦裕䘵，你知道这会是什么后果吗？以后，干部群众，就会拿焦裕䘵的标准来比照你，并且会带着放大镜。你经得住这种比照和放大吗？”

“夏书记，我，错了。”杨咏低声道。

夏书记没吭声。

“我会深刻反思的！夏书记，我请求您让宣传部请朱部长出面，让那些记者和省台和北京联系，把那些稿子撤下来。”杨咏道。

夏书记很干脆地摇摇手。“不妥。事情已经到这步，就顺其自然了。毕竟，省里和北京宣传你、宣传我们江州，对大家都有好处的。此时撤稿，会让别人产生不必要的胡思乱想的，有人会以为我们市委打压你，或你个人出了什么问题。”

嗨！杨咏暗暗咬了咬自己嘴唇。又犯了个错。这样在夏书记心里，会觉得自己在政治上是只菜鸟。

夏书记又道：“你抬头往上看，虽然毛主席早就提出男女平等，但，女干部的比例，是不是越往上，越低？知道这是什么吗？今天，我只告诉你一点，女人天生爱虚荣。这话，你回去好好琢磨吧。”

杨咏离开时，殷秘书一直把她送到楼下小车旁，贴近杨咏，悄声道：“别灰心，其实夏书记还是挺欣赏你的。”

又说：“刚才我写了诗关于你的诗。”说着他亮了亮他的笔记本。果然，在一串漂亮的钢笔字中，突兀着一首诗。“我今天不给你，等我书法裱好了，再送你。祝你愉快！”

杨咏礼节性地说了声：“谢谢！”并未显得兴奋，更没多余的话。这些年走过来，对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太多太多，都麻木了。她不喜欢被追、被男人大献殷勤的感觉，她需要的是有价值的情爱。

但市委书记的秘书喜欢自己，好事，这会使她少走许多弯路。关键是把握好分寸。

殷秘书说得没错，隔几天，在全市干部动员大会上，夏书记表扬了杨咏。

那天，本是一个全面贯彻中央关于推动体制改革、加快企业公司化治理和股份制改造的动员会，没想到，夏书记说着说着，将杨咏推了出来，说我们的干部，都要有杨咏同志的那种果敢、决断和敢于担责的精神。

周日，按习惯，杨咏都会到区委加班，办公室也会给她配备一些办公力量协助她。但，这个周日，她对齐主任说，想静一静，家里电话也会摘掉的，如果十万火急，可以直接上家找自己。

想静一静，系统地规划一下未来。

周六下晚时，迪丽雅又来电话了，笑声朗朗的，说，姐姐，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现在只在电视报纸电台看到你听到你，星期天抽个时间过来放松放松吧。

“我倒是想天天过去呢。”杨咏和她打着哈哈。这话半真半假。从享受角度来说，当然希望每天都有那样一场刺激和放松。但作为一个社会人，特别是自己这样一个有特殊政治身份的社会人，现实吗？除非自己是武则天。

细一想，和迪丽雅那段时间的交往，在丽雅休闲中心的那些特殊享受，可真危险呀，一不留神，自己一生就给毁了。

不止一次，向些专家打听过，目前世界有什么拍摄设备，可以在黑暗中也能把人拍出来的。都说有，但那叫红外摄像的东西在美国，只用于军事和间谍。

但告诉她的人又说：先进的科技常常首先用于军事，但，很快会向民用普及的。估计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在国外买到类似的产品。

这让杨咏暗惊。她不怕迪丽雅，而是担心迪丽雅后面的那个铁占元。如果自己在那个空间里所从事的“特殊享受”被拍下来，自己就会被铁占元拿捏得死死的。

再往深处想，虽然他目前可能没有红外拍摄设备，但，普通照相机也能发挥作用呀，因为自己在沐浴按摩时，一丝不挂，那个瞬间，如果被拍，也是极被动的。

自己虽然救过他，但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为达目的，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回想那段时间和迪丽雅走得那般亲近，想想藏在后面的风险，杨咏不寒而栗。

不成熟。

杨咏的直觉是对的。因为这几年，邬局长一直将目光盯着她，张峰和蔡文婧搜集她和戴书记的私关系的证据。最终只搜到她曾出现在棒槌营那幢民国风情小楼出现过的旁证，无法证明她和戴书记有过生活关系的证据。

在暗中，邬局一直关注着她。那个从戴书记口中提取到的两个女人的生物信息，因为DNA技术尚未成熟，无法验证是谁的。但，这证据源，一直作为特别材料锁在冷冻柜里密藏着。

夏书记几天对自己的敲打，感觉到的，书记是一片好心，或许藏在后面还有其他因素，这且不去想，只是，这次敲打太及时了。像迪丽雅、铁占元这种社会关系，不是不能来往，但，必须风险可控，自己掌握绝对的主动权。

目前看，似乎，主动权在自己手上，他们对自己唯有巴结的份。但，一旦翻脸，事情就会彻底反过来。

忽然想到一个细节，就是那次不小心漏光，迪丽雅告诉自己，铁占元已经把一切后果都抹平了。他是怎么抹的？联想到王文虎案救他的全过程，这后面，会不会藏着一桩命案？如果是命案，这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定时炸弹？

幼稚，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