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书记忽然想到什么,又离开了。不久,抱来床薄薄的丝被,给杨咏盖上,边盖边说:“这不影响你说话。”
本来,那暖水袋是杨咏用手护扶着放在肚子那里的,丝被一盖,猛一看,似一个精美的初孕少妇。
夏书记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一下就看到杨咏放在茶几上的文件袋,他取过,打开,抽出里面的“文化中心”规划草案,翻开草草看了看,便顿在那里。显然,他基本没看懂。
杨咏欠起身子,说:“你给我,我汇报给你听。”
夏书记连忙制止她:“你别动。”说着,他将不远处一张小皮凳拖了过来,坐在杨咏身边,手执那草图,举在杨咏面前。
杨咏见此,也不和他争了,接受这样的互动状态。她伸手翻到扉页上,指着“容积率13.5”说:“我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把那天陈翀在这儿时说的,容积率10.0提升至13.5——”
于是,杨咏从“文化中心”所处的地理位置和未来的城市功能需求说起,提高容积率对项目提升城市品位、服务城市和扩大项目本身的经济收益,到“文化中心”的大文化定位,再一项一项如何具体落实——
一时说得兴起,言语滔滔,但不时被腹疼干扰,言语就不时被阻断,闭眼稍事喘息。夏书记小声道:“要不,今天就算了,回去好好休息调养,明天再——”
杨咏睁开眼:“我只是闭下眼调整一下,没事的,你这样说,弄得我闭眼调整一下都不敢了。”
夏书记无奈地:“好好,你息,你说。不过,你马上再说,要概约些,不要说那么具体。”他忽然想起什么,说:“瞧我,茶水到现在都没给你泡,你一定口渴了。该死!”
杨咏微哂道:“你是一把手,平时,这些事习惯让别人做了,只有省里来领导,你才会自己动手上茶吧。”
夏书记一听,偏过头来。这是讽刺自己吗?呵呵,“好吧,现在就让你享受一下省里领导的待遇吧。”
杨咏:“那好,这样让我提前感受一下当省领导的滋味。”
夏书记:“美得你。”
杨咏呵呵一乐。“你有咖啡吗?”杨咏问 。
“有啊,雀巢三合一的。”
“那你就给我冲二袋吧,用大玻璃杯冲,不要用咖啡杯。”原来,这时杨咏不仅感到渴,更觉得有点饿。三合一咖啡里含有牛奶,可以抵一抵。
夏书记去张罗了。杨咏一边息,一边调整思路。下面重点要说股份制、注册成立隶属区政府运作公司、停车位的特殊意义、不要市政府一分财政支持但希望财政贷款、市政府相关政策的扶持具体到防空办防空经费。
最重要的,要把吴建国说的那段话强调一次。房地产项目,收益在未来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但地方官员说走就走,常无法推出着眼长远的优质房地产项目,要通过“文化中心”改变这样的现象,为官一任,长久地造福一方。
装着满满一玻璃杯的咖啡被夏书记端来。杨咏接过,一口气喝了半杯。夏书记在一旁望着她贪婪地喝着,不无忧虑地说:“今天晚上这觉,你是不想睡了。”
杨咏微微一笑,“睡不睡得上好觉,看你对方案的评价,不在咖啡喝了多少。”
夏书记道:“好东西,我自然会肯定会喜欢。”
杨咏:“那行,我就继续吧。”
于是,杨咏按自己既定的思路,详略得当,一条一条,语轻意重从容道来。说到最后一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她有些激动,坐了起来。言毕,真的又累又疼,就软松地躺了下去。
夏书记久久无语。
夏书记忽然指了指那规划草图,问:“这方案,给陈翀老师看过吗?”
杨咏:“传给她了。这个方案的总体思想是她的,她对这个规划草案挺满意的。”
夏书记点点头。
杨咏道:“有件事,我先斩后奏了,就是我邀请她做这个项目的总顾问。已经和她签约了付了订金了。”
夏书记略一顿,说:“这倒不是先斩后奏的事,而是——”
夏书记刹了车。想了想,说:“如果我不批你这个方案,你这个先斩后奏岂不是很被动?”
杨咏:“书记,一,我相信你不会不批这个方案的,最多,只会对这个方案提出了些修改意见,使它更完美。二,就算你们市领导彻底否决了这个方案,‘培训中心’总要复建的吧。我想即使复建‘培训中心’陈老师的智慧也会使它很不一样的。”
夏书记慢慢绽开笑,低下目思索着什么,边思边低语道:“你呀,政治上总是不够成熟。或许好的政治家,就是不要太成熟。但,那也只能是个别现象,不能为范的。”
“这样,”夏书记忽然换了一种在书记办公室说话的口吻,道:“你把你刚才向我介绍的那些,迅速做一个报告,按流程,往上报,这个内容,他们政府那边,最终一定会把报告递交到我这里。那时,我再作批。”
“是。”杨咏回得有些兴奋,显然,他肯定和接受了这个方案,但他作为市委书记,一把手,是不好直接越过相关政府部门,对此方案马上批示的。
但,事情就这样运作吗?
杨咏灵机一动,说:“我报告先写个草稿,给你看,你觉得哪里不妥,我改,改好了,再到他们那边走程序。”
这似乎让夏书记有些意外,他“这——”了一声,便把头扭到一边,思索起来。这在政治上是犯忌的。刚才才批评她政治上不成熟,现在她居然来套更不成熟的动作。
但,看着她躺在那里,苍白着脸,忍着痛,刚才费力地做了那么长的汇报(有些内容似乎在给自己上课),是不是也应该奖励一下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杨咏这句问话里,拖着点小小的撒娇腔。
夏书记苦笑了一下,问:“你为什么会提这要求?”
杨咏有点噘着嘴,女人味十足地说:“你不是老批我政治上不成熟吗,我怕我写的报告政治上不成熟,你帮我把把关,改改,这样,不就成熟了?”
夏书记忽然笑了起来。悖论,悖论!
“你笑什么笑?”杨咏似乎有点恼。
夏书记摇摇头,“我是不该笑,不该笑——”
夏书记却笑得更厉害了,仰脖长笑。
杨咏摆出一副生气状。
“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我答应你。答应你,行了吗。但你也要答应我一条。”夏书记道。
杨咏:“你要我答应什么?”
夏书记:“就是我先看你草稿,或者帮你改稿的事,你不能外传,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一个秘密,行不行?”
杨咏:“当然可以。”
夏书记严肃起来,郑重道:“要说到做到哟,透一点出去,都会让我很被动的,懂吗?”
杨咏也做出一个郑重的样子,回答道:“如果我透一点出去,你就把我罚到一个乡当乡长去。”
这本该是有喜剧效果的。但,这回,夏书记没笑,而是陷入某种沉思,又感叹一声,说:“好好干,不要辜负了我!”
杨咏感觉他心里有句重要的话,想讲,但深思后暂时又不讲了。
“我尽我全力,不让你失望!”
夏书记道:“对了,说到股份制,前天省里告诉我,深圳去年就开始实验了。我想近期安排一个学习考察团,到深圳具体考察学习一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杨咏望着夏书记,无应。
夏书记一时奇怪。
杨咏:“我肚子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
夏书记一拍脑袋,“哇,你是不是晚饭还没吃?”
杨咏:“他们倒是给我准备了。但当时我一点食欲都没有,感觉系统全被疼痛占领了。现在突然感觉很饿,你这里——饼干总该有的吧。”
夏书记几步就走向客厅边的一台电话旁,说:“宾馆提供24小时餐饮服务。我打个电话,一会儿就有热乎乎的吃的送过来。你想吃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