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国来前，陈翀和他通过个电话，把今晚宴会主题跟他说了，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没想到，关键时候，他会冒出这一句。但陈翀没惊。他这样说，肯定经过深思熟虑的。

柳局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规划局虽然属于事业单位，但编制偏小，在岗人数严重超编，财政拨款有限，规划设计师们的底薪都很高，且欲求更高，作为一把手，每年不仅要保证全员薪水不打折，更要有高额的月度奖和年度奖。

而规划局出经济效益，时下，主要靠建筑设计院。而华院长书呆子气太重，不会拉生意，逼得他有时不得不亲自出马。“文化广场”项目体量超过十万，建筑设计费这块，自然不是个小数目。

柳局长问吴建国：“吴总，你刚才的话，我们该如何理解？”

吴建国先朝杨咏这边看了看，然后说：“这是我临时产生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向杨书记和陈顾问汇报，先说出来，给你们做个参考。我的想法是，建筑设计可以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建筑规划设计，一部分，是建筑施工设计。建筑规划设计，可以请夏书记介绍的公司做，而建筑施工部分，可以请华院长他们来做。”

吴建国此语，“艺”惊四座。

符副市长的不快正随着吴建国的表述渐渐消散，而柳局长则感到惊喜。虽然生意被切出去一块，但，毕竟，还吃到一块嘛。而杨咏则拉下了脸，喝道：“吴总，你这么好的想法，为什么不事先不跟我说？”

杨咏的用词很讲究，平时，这种场合，她一定会很自然地说“为什么不事先跟我汇报”。考虑到厦门谈话，考虑到吴建国的重要性，她在内心早给自己定了规则，在和吴建国交流时，尽量不要摆出书记或领导的架势。

吴建国憨态可掬地笑笑：“想。下午一想到这主意的，就给你打电话，至少打了五个，但你办公室一直无人接呀。你看我，刚从另一个宴会上跑过来的嘛，要不，也可以抢在宴会前向你汇报。来，杨书记，董事长，我以酒代罚，向你检讨！”

吴建国说着，迅速将满满一杯酒干了。

杨咏挥了一下手。如果吴建国靠近她坐，这一挥手，就会拍打到吴建国。“检什么讨呀，我表扬你还来不及呢，你这主意，一下化解了我对符市长、柳局长的歉疚之情。来，符市长、柳局长， 如果你们已经不生我的气，就请你们和我一起敬一下我们年轻有为的吴总，行不行？”

酒杯又是一阵乒乓响。杜康飞溅，人欢菜跳。眼看着就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美满宴会。

就在最后时，杨咏忽然说：“不过，吴总的方案，我还要和夏书记汇报沟通一下，他点头，才能算方案，他没表态前，只能算建议。希望各位谅解！”

谅解谅解。此声整齐而喧闹。

宴会上几乎没吭声的陈翀，此刻内心不由感叹。哪里有什么夏书记呀。这个杨咏，这么年轻，能诸侯一方，的确是有一套的。这样的事，敢把市委书记扛出来当牌打。

当然，她也很欣赏吴建国的即兴发挥，将来，他要迈向房地产，符市长、柳局长，可都是极关键的人物，以这样的方式和他们一下就建立起关系，价值匪浅。

宴会散，星作伴。酒喝得很多，但对杨咏来说，只是微醺状态。多年官场历练，几乎使她成为“喝而不醉”的酒仙。脚下打着飘，到家一看钟，刚过十点。

拿起电话，打给夏书记。

“喂，是夏老师吗？”杨咏道。

“今天酒喝得不少呀，小心酒多伤胃。”夏书记如此回答。

“没事。你是不是已经准备睡觉了，我没打扰你睡觉吧？”

夏书记：“没，我刚洗了澡，还要看份文件才睡。”

“那好，夏老师，我问你，你今天批评人了吗？”杨咏情绪极放松，说话显得随性。

夏书记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

“那我给你一个机会，批评批评。”

夏书记无声笑了。“好好的，我要批评人干嘛。”

杨咏：“我听心理学家讲，批评人，会释放自己内心负面情绪，有益于身心健康。”

“是吧。批评是自然发生的事，你说得有些道理。但如果故意批评别人，按你说的，就属于特殊的损人利己啦。”

“但是，如果那个人真的犯了错误呢？”

“那，该批评还是要批评的。”

杨咏：“那行，我现在给你提供一个批评的机会：我犯错了。”

夏书记又乐了。但未笑出声。“哦，那你说说，犯了什么错误。”

杨咏：“性质蛮严重的。至少是严肃批评，然后——再加一个惩罚或处分，可以让你把这几天所有负面情绪都释放掉。”

“噢，那你说说，你犯了什么错。”

“冒名顶替，欺世盗名，拉大旗作虎皮——”

夏书记：“是嘛，这么严重，有没有叛党叛国？”

杨咏：“呵呵，这个不敢。”

夏书记：“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于是，杨咏将今天规划局柳局长设宴，把符副市长请来助阵，要把“文化广场”建筑设计业务拿过去的事说了。

“这很正常呀。也应该给他们做呀。”夏书记道。

“陈老师不同意。”

“哦，这是为什么？”夏书记问。

“陈老师说，设计是整个项目的灵魂，设计师必须有经营头脑，而不只是建房子，人流入口线与出口线设计在什么地方， 一楼引导层主要业态是什么，二楼三楼和主楼的关系，等等吧，她说，这些，懂经营的设计师，脑子里有活的经营场景。而我们的设计师，只懂得设计房子。所以，设计，必须外请高手。”

夏书记叹了一气，“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杨咏：“所以呀，我觉得也是。但，我们今天刚拿到规划，柳局长就安排鸿门宴，陈老师都没来得及跟我普及这些知识。我先想法和你一样，就给他们做呗。但，陈老师坚决不同意。那怎么办，符副市长当时就逼我表态。我只好把你扛出来了，说，这个项目规划，夏书记介绍了一家公司——”

夏书记沉默。

杨咏：“你说，我这是不是欺世盗名，拉大旗作虎皮？”

夏书记仍然沉默。

杨咏：“你怎么还不批评我？”

夏书记：“这有什么好批评的。你做得对。将来，如果我的名字还可以帮助你协调工作，你可以继续未经授权使用，我不收费。”

杨咏高兴得快跳起来：“啊，是这样啊，真的嘛！”

夏书记：“你别光高兴。你这样处理，符市长和柳局长他们一定心里有疙瘩的。城建这块，将来有不少事都需要他们支持的。”

杨咏：“没事，当时就被那个吴建国、小吴总摆平了。”

夏书记：“哦，他是怎么摆平的？”

杨咏：“他把项目设计拆解为两块，一块为建筑规划设计，也就是灵魂部分，一块为建筑施工设计。建筑规划设计呢，就外请高手——也就是您推荐的公司来做，呵呵，而建筑施工设计这块，由柳局长的建筑设计院来做。”

夏书记不由感慨地：“这个小吴总，有一套的嘛……”

杨咏不无得意：“这可是我发现的人才。当时我还在工商局时，就认识他了。他当时什么都不是，现在，有一家大型餐厅一家歌舞厅，还有一家二级资质的建筑公司。这次出任项目总经理，我三顾茅庐，知道上次我深圳为什么没去成？就是赶到厦门把他请回来——他是要到厦门发展啦，硬被我拉回来的。”

杨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一通发挥。

夏书记：“是人才，一定要千方百计留住。那个陈老师，回头，你约上她，到我住所，就我们仨，我们喝酒聊天。”

“行。”

“那就这样，我要看文件了。”

“你不批评我了？”

夏书记呵呵一笑：“寄存在那里，下次一起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