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看守所,沉重的铁门移动时,发出晃天憾地似的轰鸣。
六个犯人被叫来,排成一排,强烈的灯光照射着,让他们看不清对面的东西。
对面,坐着江州天国大酒店的厨师冷勇。他被S市公安局请来,辨识当年河豚案找和他交易教他下手的那个人。
一一看过去,好像没有一个对头。虽然几年过去了,但冷勇对那人还是有印象的。鼻子有点塌,额头突出,说话掐着嗓子。
摇头,摇头。
第一排人就过去了。
又进来一排人。第三个刚进来,还没等管教让他们转过脸下正脸朝他,他就一指第三个:“就是他。”
的确,这人正是S市杀人碎尸案的案犯之一。
S市公安从这个角度,将这个编号为724案犯为活命主动交代的河豚案坐实了。
跟着,一叠杂乱的照放在724号面前,让他辨认。
724号翻了一会儿,眼光最终落定在铁占元的一张照片了,接着说:“应该是他。”
审讯官立即提醒他:“用坚定的语言,究竟是他还不是他,或者只是怀疑他。”
724号:“是。没错,肯定是他!”
跟着,S市公安最高层和江州市的公安最高层——龚副市长进行了交流。铁占元,是押到S市审,还是就放在原地江州审。龚副市长征求邬局的意见。邬局咬牙切齿地:“‘河豚案’犯在江州,就在江州审吧。”
上次被你逃掉了,这次,看你还往哪里逃。
立即向检察提请逮捕。
事实上,几天前,S市公安来,请江州公安配合坐实“河豚案”时,敏锐的邬局就派人把铁占元监视起来。就在江州公安下手的前一天,监视人员报告:他和迪丽雅去了工商局,将天茂集团法人进行了变更。
邬局听了一阵冷笑。呵呵,知道危险了,设法保护资产了。
逮捕铁占元很容易,就在他办公室把他铐起带走。
铁占元心里有准备,因此,一切都很平静。
心却不平静。一心想做一番大事业的,想独步天下。但,人生两步棋显然走错了,这就是对把吴建国视为主要的商业敌手,采取了极端措施。现在事实证明,几步针对吴建国出手的棋,都是烂棋、臭棋。
做对的事,也就是牢牢抓住了迪丽雅,这也是上苍安排,他儿子需要孟买血,然后通过她,又勾连上了杨咏。都是女人,两个美女,在关键的时候,把自己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但这次呢?上次,虽然王文虎被抓进去,都判了死刑,他都自信满满,因为信息渠道上有防火墙。河豚案之所以不让王文虎去做,而是自己直接上手,就是想将安全系数做得最大。本来,这个案已经是死案了,没想到被别的案拖出。
这次还有救吗?上次死里逃生后,一直想好好酬谢一下杨咏。但杨咏死活不给他机会。显然,这是想和他拉开距离。
现在铁占元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在杨咏喜欢地在享受“特服服务”时给留下证据。虽然她特殊享受着要求关着灯,黑着屋。但,听丽雅说,她偶尔也会开灯边看边享受的。那种机会,为什么自己不叮牢?
手软了。
现在能指望的,还只能是她。而真正能打动她的,是迪丽雅。
全靠女人。
724号被从S市押到江州来,公安用专业方式让他指认了铁占元。又把他带到当年他往垃圾箱里扔现金给冷勇的那条巷子,他亦指认了那只垃圾箱。公安拍照,算是坐实了。
因为本来就有案底,大量基础资料都是现成的,因此,推进很快,公安很快将所有证据提供给检察院,由检察院提起公诉。
一天,管教通知铁占元,你的案子,即将由法院审判,根据规定,你可以委托一名律师。铁占元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名字:沈文清。
上回,死里逃生,除了杨咏帮助背后发力,那个检察院研究室副主任出色的专业发挥,才是真正解开勒在他脖子上绳索之关键。出狱后,铁占元多次通过相关途径要感谢,现金、金器、名人字画,一概被他退回,最后只收了他两条香烟。
这个人,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请他来做律师,说不定又能将案子翻过来。
铁占元说出沈文清的名字后,管教一笑,说:上次给你做辩护,是组织上指派的,现在,人家检察院研究所一把手了,你私人请他,不仅要看他愿不愿意,还要看组织批不批。
铁占元对管教说:“麻烦你把我的话带给他,好吧。”
管教自然要把铁占元的要求带出,因为根据规定,如果他不寻找代理律师,甚至弃用代理律师,那法庭也要给他指派一名代表律师的。
几年过去,中国法律界变化很大。
而沈文清此处正处于他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
去年,国家进行五千年来首批职业律师考试。沈文清参与了,全国共有2.9万人报名,最终考虑达关的仅1134人。沈文清成为新中国第一批拥有职业律师资质的人。
但,此刻,他仍是公务员身份,如果他真的要从事职业代理律师,就必须丢掉原先国家干部(公务员)的身份,以一个自然人的名义,凭着律师证,或自己注册成立一家律师事务所,或投身到别的律师事务所,当职业律师。
而他已经五十五岁,再在检察院干五年,就可以拿高高的退休金。如果做执业律师,国家干部(公务员)的身份必须丢掉。而职业律师全凭律师费过活的。是的,在国外,执业律师收入属于高薪阶层。但,这是中国。
沈文清倒有雄心,想在职业律师这条路上大干一场:注册成立“文清律师事务所”,租用几百平米办公楼,招兵买马,成为中国法制建设中一支特殊的力量。
依他的理念,中国,若想法治化,太需要一支强有力的律师队伍了。
自己有这个基础,为什么不闯一闯?
但躺在病榻上的老父反对,相爱一辈子的妻子反对,甚至在上研究生的儿子和上大学的女儿,也反对。
正举棋不定间,消息传来:那个曾经被他用三寸不烂之舌救下的铁占元三进宫,指名请他做代理律师。
沈文清便去九华山看守所去会了铁占元。去之前,运用手中现成的权力和条件,查看了一下公安报过来的案情。
看守所的铁占元一见他,仿佛见到救星,说无论如何,也要请沈所长做我的辩护人。
沈文清却说:“如果聘请我做的律师,有两点我必须事先跟你说清楚,一,这么个刑事案,要想获得上次那样辩护的结果,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所能给你争取的目标,最多是免除死刑。二,这次是收费的,而且费用不低。”
铁占元回道:“辩护出什么结果,我不给你定指标。”铁占元心想,光靠你的嘴,就能摆平一切。上次,不明白的人,以为就是靠你一张嘴。其实,那只是假象。没有背后的运作,你就是把天说通了,也没用。
铁占元道:“只要你肯做我的代理律师,就行。至于费用,你开个价。”
沈文清:“二十五万。”
铁占元道:“那就三十万吧。”
铁占元这样涨价,是带有回报上次救命之恩的意思。沈文清懂。这次,他没拒绝。“行,就按你说的。”
铁占元:“那你给我纸笔,我写封信给我爱人,让她付钱给你。”
沈文清:“这不可以。”
铁占元一愣。
沈文清:“你记得我上次救你,在法庭上,主要抓住对方的什么软肋?就是在王文虎拘押期间,他们公安安排王文虎和他未婚妻见面,并通信。这些都是严重违规的。你只能和我(律师)交流,只能和我(律师)见面。期间,我不可以帮你携带出任何物品。”
铁占元愣了。“那——”
沈文清:“这事你别急,我可以直接和你夫人交流。”
铁占元:“你把我的意思带给她。”
沈文清朝他看看,未应。这句话没意义,而且涉嫌把狱中疑犯信息往外携带。沈文清毕竟是专家,眼睛看着一个地方脑子会想到别处。他担心在他和铁占元见面处,公安安装的窃听和录音装置。他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以使将来庭辩被动。
沈文清离开“九华山”,直接去了天茂找了迪丽雅。为了慎重,他甚至在“九华山”时,连迪丽雅的联系方式都没和铁占元要。
迪丽雅见到沈文清时,脸色露出茫然的神色。她其实是见过沈文清的,几年前再审铁占元时,迪丽雅作为证人出现在法庭上,沈文清向她问过几个问题。只是当时,沈文清没有下位,坐在辩护人席上,后面是窗,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脸。
但沈文清的名字,对她如雷贯耳。
沈文清手提公文包,斯文地向迪丽雅自我介绍道:“迪总,我姓沈,叫沈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