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丽雅一听沈文清的大名，眼睛像一朵迅速绽开的鲜花，热情地伸出手去，“啊，原来是沈——大——律师！”

于是好茶水果一起上。上座上座请上座。

沈文清面色和来时一样，热情没有对他的思绪和角色定位有丝毫的影响。“是这样，我来，是想告诉你，铁占元先生想聘请我做他的辩护律师，我呢，有两个条件，如果你也同意，我就接受聘请。”

迪丽雅：“哦，那您说，是哪两条。”

沈文清：“这一呢，根据案情，如果我做律师替他辩护，最好的结果，只能争取不判死刑，其他的无罪释放或轻刑缓刑，我都做不到。这二呢，我是收费的。铁占元先生开了三十万元的律师费。这两点，如果你能接受，我就应聘。”

这让久经商海的迪丽雅犯难。沈文清这个人，虽没见过，但这气质，这味道，错不了，不是赝品。但一个官司就是三十万，且不能保证轻刑缓刑更不能保证无罪释放。他说，是占元同意的这个价。常规，至少自己要和占元沟通一下。

“我，我想和占元见一面，不知沈先生能不能安排一下？”迪丽雅小心地说。

这都在沈文清的预料之中。中国绝大多数人，都是法盲。包括许多从事政法工作的人。“这不可以。这是国家规定，嫌犯在正式判决前，除了律师，是不可以和任何家人、朋友、同事见面、通讯的。”

“哦，是这样呀。”迪丽雅显得有些意外。

“你要想见他，只有两种方法，一，正式开庭，如果这个庭审是公开审判的话，家属可以到现场。那时你可以看到他。但不允许互相讲话的。二，就是他被判刑后——当然，不能是死刑，你可能到监狱去探看他。”

“他不会是死刑的！”迪丽雅几乎是神经质地叫了起来。如果铁占元死了，柯里也只有一年存世了。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铁占元的命——尽管这时迪丽雅有些恨他了。做生意好不容易挣来的点钱，都被他在案子上折腾得差不多了。

“沈先生，我请你，就三十万，不管成不成，只要您尽了力，就成！”

沈文清一如既往地沉静：“谢谢信任！这样，我建议你打一个电话，打一个我认识，你熟悉的人，确定下我的身份，你再做最后决定。”

“不用了，沈大律师，我信任你，我们签约吧。”迪丽雅道。

沈文清微微一笑：“谢谢！这个流程，我们还是走一下吧。你现在这个时期，不能再受意外打击了。尽量做确定的事。”

迪丽雅默默望着沈文清。他说得肯定是有道理的。但作为自己，是不能明显有这种操作的。他主动提出来了，这样操作一下，也好。

“余昆林，余院长，认识吗？”这是江州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上次审判铁占元时，他就任合议庭庭长。

迪丽雅摇摇头。

“那，公安局的邬局长呢？”

迪丽雅更是摇摇头。曾经认为他们的顶头上司戴书记。但戴书记死了。

这让沈文清一时为难。他平时社交范围并不广，基本就在政法圈子里转。“那，京润区区委书记杨咏，熟吧？”

迪丽雅：“哦，她是熟的，有时来我这里吃饭的。”

沈文清：“那行，借你电话用一下。”

沈文清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小本本，寻找杨咏的联系电话。边找边走向办公桌边的电话机。拨电话时，自言自语地：“但愿她在。”

电话拨过去，巧了，很快就有人接。沈文清道：“是杨书记吗，你好，我是沈文清呀——”

对话那端，显然有些懵，平时私下没有走动过，工作上也很少接触。但这名字熟呀，而且非常熟。但他是干什么的，一时想不起。

“我是检察院研究室的。”沈文清不得不自我介绍。

这让杨咏一下想起来了，沈文清，不就是上次给铁占元做辩护而一举成名的吗，本来是检察院研究室的副主任，后来提升为正主任。

“哦，是沈主任呀，你好你好！”

沈文清：“是这样，杨书记，我这里要接手辩护一个案子，委托人的家属不认识我，但她愿意在不认识我的前提下就跟我签约了。我觉得还是应该把我的真实身份让她核实下，这样做事妥。”

杨咏道：“沈主任就是大专家，做事讲究，严丝合缝。她是谁呀？”

沈文清：“迪总，迪丽雅，天茂大酒店的总经理。”

杨咏一听，“哦”了声，说：“她在你身边的吧。你让她接电话。”

迪丽雅拿过电话，喊了声：“杨姐！”

这让杨咏小有不快。都说好的，私下可以叫姐，但有外人，还是直接称呼职务，叫杨书记。显然，这是迪丽雅故意的，要在沈主任面前显得和自己关系不一般。算了吧，就给她用一次吧。前几天歌舞厅和大酒店买得爽，这也算是回馈吧。

杨咏：“你怎么回事呀，连我们大名鼎鼎的沈主任都不认识。我告诉你，你家铁总的案子，如果由他辩护，就会——”杨咏一时语塞，这样的案子， 背后没有高层助力，是难改结果的。自己现在就不宜瞎说。“就会柳暗花明的！”

杨咏用了句成语，晦涩模糊却显善意，一下就搪塞了过去。

迪丽雅：“是是，我是肯定要请他的。”

杨咏又道：“对了，你不是和他见过面的吗，几年前，法庭上，你去作证，当时他是辩护人，你们应该有交流的吧。”

迪丽雅：“嗨，杨姐，要说我没出息呢，可能当时紧张，一时没注意看沈主任的，因此隔几年，就有眼不识真菩萨了。”

放下电话，迪丽雅对沈文清说：“沈主任，就请您了。三十万，您看怎么付您？”

沈文清：“明天先和你草签一份委托代理协议，你预付60%，正式开庭，你把40%尾款付我。”

“行！”

沈文清立即赶回检察院，拟了一份辞职报告，递交给检察长。也不待检察长有什么反应，就疾疾走了。检察长的位子，在郭检退休后，由司法局局长平调过来任职的。那个汪副检，还是副检。

沈文清要去工商赶快把律师事务所的营业执照办下来。工商局那边很熟，经常有法务上的事来找他，因此，办照，也就极顺利。但沈文清还是多了个心眼，没敢将“文清律师事务所”的法人写自己，而是填写了提前病退在家的哥哥。

辞职报告一天不批下来，自己就不能做事务所的法人。其实，严格地说，辞职报告没批前，他是不可以接业务的。但，1987年的中国就是这样的，旧规矩被打破新规矩在建立，经常出现新旧交叉。

好在，他有一张全市仅有的律师资格证书，谨凭此，帮人做辩护，就是合法的。

老父、儿女的反对，妻子的担心，沈文清全然不顾。55岁，如果在单位混，还有5年退休，然后只能在一些单位做做法律顾问什么的。而自己开办了事务所，只要身体允许，可以干到八十岁九十岁！沈文清感觉身上活泛着青春热血！

第二天和迪丽雅签协议时，尽管协议书格式规范。但，自己出不了公章，自然还没有公司账号。迪丽雅很机灵，将首付款18万，用一张不记名的加密存折给了他。

沈文清立即拿了八万，在二星级标准的金城饭店租了半边楼，作为“文清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正式招兵买马。因此，当正式开庭迪丽雅付他40%尾款时，他不仅被盖了公章，还让迪丽雅把钱打入公司账号。

短短的一个月，一切都迅速走向正式。

只有个问题，还纠结着。

就是辞职。

检察长跟他说：“我理解你创业的心情，你的才华正好大展宏图。但，干部辞职，没有先例。”后来，检察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说：“你办一个停薪留职吧。”

沈文清却不同意，说：“职业律师，有干部身份就不允许。虽然我国的《律师法》还没出。但肯定是这样的，这是世界各国的规范。停薪留职，只是停了薪，但，干部的身份，即‘职’还在呀，我们是做法律的，可不有法律瑕疵呀。”

检察长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沈文清想了想，道：“开除我吧。以我旷工的名义。我已经多日没来院里上班了。”

检察长道：“你开什么玩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开除，多难听多不好呀，将来或许影响你的业务的。人家一打听，你是被检察院开除人员。不好不好。”

沈文清：“那怎么办？”

检察长：“还是先办‘停薪留职’吧。如果违规，要查，也是我查你，你还怕什么。再说，国家如果推出《律师法》，说不定干部辞职也会顺理成章的。从逻辑上讲，中国首批律师，应该原先都是有干部身份的，都是公检法的骨干。”

也只好暂时这样。

但停薪归停薪，因职在，检察院在后来几年中，一直为沈文清悄悄做着一件事，就是按时给他缴纳退保医保和公积金。这也算是胆大的沈文清敢于走在时代前列，中国制度、人情对他的回报吧。

而当时，他的重点，在案子上。

三十万，不是好拿的。一定要设法给委托人带来利益，减轻他的罪责。

研究来研究去，沈文清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

这就是“河豚案”直接受害人赵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