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赵元葆把赵丽天和吴建国一同叫到九里街，把早上他在南郊遇到的事，和他们说了，并说：“我下午安排人到一院查过了，那迪丽雅所说情况，句句为实。”

敏感的赵丽天有些反感地问赵元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得饶人处且饶人。当然，我说的，主要不是原谅铁占元，而是通过谅解他，可以挽救一个病童的生命，或许，还有他母亲的生命。”赵元葆道。

赵丽天有些不甘，气哼哼地朝赵元葆背过身去。“爸，他们这是演的一出戏，你又不是每天去南郊爬山锻炼，怎么这么巧，偏偏被你遇上。你可别上他们的当。”

赵元葆：“这事我想过，就算是迪丽雅设计的，但事情摆在那里，没有半点虚假。丽天，你不在现场，当时，那个现场，爸爸是动情的。那个小孩，那么可爱，如果铁占元被判死刑，他一年左右就会去世。我不忍。”

赵丽天：“那，为了那个小男孩，你就不顾及我的感受，放过那个可恶的铁占元？”

赵元葆：“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佛家讲，救人一命，超生七级浮屠。再说，我们讲谅解，只是那铁占元可能不会判死刑而已，漫长的监狱牢笼生活，不也是对他罪行的惩罚吗？而且，有时，活着比死还难受。而我们，能救条命。”

赵丽天晃了一下身子，不吭声。

赵元葆心想，我怎么不顾及你的感受呢，为了让铁占元从地球上消失，一块金砖都抛出去了。

赵元葆忽然对一言不发的吴建国发问：“建国，你觉得呢？”

吴建国略一沉吟，道：“我们的歌舞厅和大酒店，就是那个迪丽雅买下的，一下解决了我们的资金急切的需求，而且，我开的价，她一分没还。她是个正经商人。”

赵丽天不满地望着吴建国，“你的意思，放过铁占元？”

吴建国：“达成谅解，对我们，没什么损失，所要做的，就是情绪控制。而这，我觉得正是给我们一次修行的机会。我们应该有悲悯、宽恕之心。我们都看过《悲惨世界》，那个神父，对偷盗银具的冉·阿让说了什么？”

赵丽天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荷塘月色。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发出些奇怪的鸣叫。

赵丽天低语道：“行吧，爸，你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第二天，赵元葆根据沈文清留给自己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给沈文清拨通了电话：“沈律师，我们愿意接受庭外调停，出一份谅解书。”

沈文清喜出望外。尽管迪丽雅给他回馈他策划的效果，但他并不以为赵元葆会这么快作决定，都是聪明人，会感觉到这里面的设计策划的成分的。

但没想到这么干脆！

沈文清：“那我代表家属谢谢您！这样，赵总，被告获得谅解，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不包含法庭裁决时的民事赔偿部分，您可以开个价。”

赵元葆：“一元至六十万。你们决定，在这区间，什么价格我都能接受。”

这又让沈文清大感意外。“好好好，我，我和家属商量下，把结果报告您。”

其实，这还要和铁占元商量下的。但，在这种语境中，少提铁占元或不提铁占元。这是律师的语言技巧。

“还有，那个谅解书，我起个草，请您审核下，如您觉得行，就您签个字。”

“行。”

放下电话，沈文清立即给迪丽雅去了电话，报喜似的把这个结果告诉她。迪丽雅一听，没有丝毫犹豫地说：“赔偿金就按他的上限六十万给。”

这又让沈文清感到意外。六十万呀，可是普通工人两辈子的工资。

迪丽雅：“还有，你把谅解书写好，送给我，由我请他签字。”

“好的。”

这天下午，赵元葆接到迪丽雅的电话。电话里，迪丽雅的声音不似那天在山上遇见时喑哑苍白，而是清丽甜润，略带磁性，很是性感，“赵先生，我想请你喝点小酒，聊表谢意，顺便把一些技术环节处理下，不知赵先生可否拨冗赏光？”

这晚赵元葆正好没有商务安排，便一口答应了。

地点设在原先的“天国大酒店”，那间最豪华的而又私密的小包厢里。这让赵元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爽舒。

迪丽雅这天精心装扮。下午时，先在休闲中心香汤沐浴，让全身的肌肤都显得透明而细嫩，轻施薄粉，微喷香水，着一身翠绿色的曳地长裙，却较开胸，将幽秘的“事业线”若隐若现，整个人，给赵元葆的感觉，像是从电影里走出的。

被服务小姐引进来的赵元葆，首先将目光注意着迪丽雅的额头。果然，再怎么装扮，那里的伤痕，仍历历在目。

包厢较大，但仅有一只小圆桌和两张皮质椅。三只高档冷盘已经备好。桌旁，放着一小车，放着茅台、五粮液、威士忌、法国干红、英国香槟。

迪丽雅一边请赵元葆入座，一边问：“赵先生喜欢喝什么酒？你喝什么，我就陪你喝什么。”

赵元葆道：“你喜欢喝什么酒？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迪丽雅花绽似的笑了。“要不，我们做个游戏，由老天爷决定我们喝什么酒。”

这有趣。赵元葆饶有兴致地说：“行呀，游戏怎么做呢？”

迪丽雅尴尬地笑笑，“我也不知道。从来没做过这种游戏。”

赵元葆想了想，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每人手心都有事业线、生命线和爱情线，我来看看你的爱情线，看它有几个开口。数到几，就是第几瓶酒。”

迪丽雅：“这好玩。”

迪丽雅说着，将原堆放在一起的五瓶酒依茅台五粮液威士忌法国干红英国香槟排列。然后笑吟吟地问：“可以开始了吗？”

赵元葆：“开始，伸出你手来。”

迪丽雅伸出了左手。

赵元葆看看她，笑道：“男左女右。”

迪丽雅似羞赧一笑，伸出她纤细而圆润女人味十足的玉手。赵元葆一把托住，俯首往丽雅掌心上的纹络细细看来，“一，二，三……”读到三，再也读不下付出，又细看一遍，松开迪丽雅的手，说，“三，你有三个裂开口。”

迪丽雅看了一下排列的酒，“那我们就喝威士忌！”

这可是今天所备的五种酒里最烈的，有六十五度。

“你行吗？”赵元葆问迪丽雅。

迪丽雅：“不行也要行。”说着，取过酒，熟练地开瓶、倒酒。

两人将酒杯举起，欲敬对方，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都微微一笑。

赵元葆道：“我们中国有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来，为我们从冤家化为酒友，干杯！”

迪丽雅很专业，给威士忌配的酒杯是方底圆口的敞口杯，虽然只倒了三分之一，但足有一两五钱。赵元葆一口将酒全闷了。迪丽雅也不含糊，一口尽落肚。

门被轻轻叩响。迪丽雅道：“请进。”

一服务员端着盆菜进来，上面加了个盖，不知为何肴。但当服务员一揭开盖子，赵元葆眼睛亮了，原是盆炝虾。是他的最爱。鲜嬾的小河虾在醉和醋等调料中活蹦乱跳，赵元葆动筷就夹，非常熟练一次夹上几只小虾入口。

等赵元葆品过这口炝虾，才注意到迪丽雅并没有动筷，便道：“你怎么不吃呀，这菜，可有味了。”

迪丽雅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不吃活物。”

哦！赵元葆忽然想起迪丽雅是信佛的。佛家不杀生，更不食生。

赵元葆：“看来这道菜你是专为我准备的。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炝虾的？”

迪丽雅：“这很容易呀，这里许多大厨都是吴总留下的，我一问，他们说告诉我了，说你是这里的常客。”

赵元葆乐了，“好，来，谢谢你的细心。来，感谢你的细心，我敬你！”

说着，又举杯要和迪丽雅对饮。

迪丽雅却没动酒杯，稍顿，说：“赵先生，趁着我们酒意还没上来，我们是不是先把正事办了？”

“行行，你说得对，先把正事办了。都有什么正事呀？”赵元葆道。

迪丽雅将一张存折推到赵元葆面前，说：“这是六十万，密码就是那天我们南郊相识的日子。算是我对你女儿道歉和补偿。”

赵元葆定定地望着那张存折，不说话，无反应。

迪丽雅：“怎么，你觉得不够？”

赵元葆：“我和沈律师说的是一元至六十万。六十万是上限。你为什么要选择上限？最近你公司运转资金压力应该比较大吧。”

迪丽雅：“资金压力再大，也不能少了这笔钱。其实，有些恩情是无法用金钱表达感谢的。”

赵元葆边叹气边说：“好，这六十万，我接受。回头，我告诉我女儿。不过——”

赵元葆说着，将存折又推给迪丽雅，“这个你收下。”

迪丽雅不解，瞪着好奇而费解的眼神望着赵元葆。

赵元葆：“这钱，就放在你这儿，算是我在你这儿的消费预付款，以后，每消费一笔，你记下账，减去就行。一直把这六十万在你这里消费完毕。”

迪丽雅定定地望着赵元葆，勾人心魄的眼神里闪烁着千言万语。“好，你的美意我就领了。”

赵元葆又道：“靠我一个人消费，这六十万不知消费到何年，我马上给你写几个人的名字，他们来消费，也从这六十万中扣除。”

迪丽雅迟缓地点点头，眼眶有点湿。

赵元葆：“那个谅解书呢？”

迪丽雅急忙地说：“在。”一侧身，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写有“谅解书记”题目的文件，并将一支钢笔递上。“你看了一下，是不是要做什么修改。”

赵元葆粗略地扫了下，就“行”，就在签名处将名签了，又写上日期。

迪丽雅接收“谅解书”手有些抖。

接过后，将谅解书放一边，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向赵元葆垂首致礼，随后拿起酒杯，说：“来，赵先生——”

却被赵元葆打断：“能不叫我赵先生吗？”

迪丽雅眼里有惊喜暧昧之色，“那，我叫你赵哥，行吗？”

这话正说到赵元葆心里。“好，非常好！”

迪丽雅再次将酒杯举起，说：“赵哥，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活菩萨，来，请容许小妹迪丽雅敬我的活菩萨赵哥一杯。”

迪丽雅在和赵元葆碰杯时，故意用玉指若有若无地触碰了一下赵元葆的手。赵元葆只觉被一阵电击，周身麻酥，血开始发热。

这杯酒下肚后，迪丽雅又往杯中倒酒，酒倒好后，她起身，取来一方金色底座的烛台，上插有三柱红烛。迪丽雅将三柱红烛点上后，将屋里灯全关掉了。一切都朦胧起来，空气中泛着天堂般红色的柔光……

迪丽雅又打开一台录放机。邓丽君柔糜的音乐响起……

迪丽雅说：“按我们那儿的规矩，活菩萨可以对他的信徒做任何事，信徒会感到格外幸福和满足……”

赵元葆怔怔地，似望非望着迪丽雅，幽思着什么。

赵元葆缓缓站起身，走到电灯开关面前，将灯打开，举了举酒杯，对迪丽雅说：“等这场官司结束，哥哥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