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天人静坐那里,脑子迅速围开了,有些惊异地报出区政府要的钱:“五亿九千万呀。”
吴建国却很沉定,问:“丽天,这事,你怎么看?”
赵丽天眼睛盯着文件,说:“看来,政府急着用钱,要上什么项目,就想出这败家子的招数来!”
吴建国乐了,“败家子?什么意思?”
赵丽天:“如果按这文件上的操作,文化广场是区政府的优质资产,就没了。这是只考虑今天不考虑明天。这不是败家子是什么?”
吴建国:“那你是不是觉得,增加三倍的价格,不算什么?”
赵丽天:“从时间线上去看,七年半的时间,就增值三倍,相当于每年升值33%,很高了。但,用发展的眼光看,中国这走势,江州这走势,文化广场还有较大的升值空间。”
吴建国再一次乐了,说:“这帮蠢猪,是在挑我发财呀!”
说话间,吴建国脸色冷峻起来,痛苦地深思着什么。
赵丽天:“你怎么看上去并不开心。”
吴建国沉吟了会儿,说:“现在我才懂一句话,有时,财富并不能让人开心。”
赵丽天:“能不跟我玩哲学吗?”
吴建国举了举拳头,说:“这么重大的事,且不论,我和陈翀是文化广场的创始人,就我现在这个总经理的位子,总得和我商量一下,透个气什么的。现在好,跟我来个区委决议,连个人影都不见,这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赵丽天吃惊地:“你事先不知道?”
吴建国:“一点风都没跟我透。那天邵书记来,只说要想办法让文化广场登陆A股的事。我就告诉他行不通,因为我们是合资企业,规则不允许。他先还不信,当着我的面跟什么老师咨询。确定了,就走了。没想到,突然跟我来这出。”
赵丽天:“管它呢,反正这决议对我们有利,我们吃下就是啦,以后有得让他们后悔呢。”
吴建国:“他们才不会后悔呢,又不是他们的财产,他们要的只是现在的政绩,几年一过,人还不知去了哪里,哪管文化广场死活。”
赵丽天:“那我们就顺其自然好啦。”
吴建国:“不,这次我要让他们感觉到我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要让他们懂得尊重人。”
赵丽天有些异样地望着吴建国,讷讷地:“建国,你——真的有些变了。”
吴建国颇感意外:“是吧,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赵丽天:“这不好用好坏来衡量来形容。”
吴建国:“这世界永远不变的就是变化。”
赵丽天捂住耳朵:“麻烦你老人家,这话以后到大学课堂去讲吧。”
吴建国摇摇手:“扯远了。现在有件事情我拿不定主意——”
赵丽天兴奋起来:“这个内容我喜欢听。说吧,尽情地说。”
吴建国:“凭我们现在手上的实力,稍微贷点款,这个五亿九我们吃得下的。但,你爸爸、陈翀,还有露西,我觉得如果我独吞,有点对不起他们,如果我把这个价报给他们,他们应该会接盘的。”
这些年,吴建国虽然在购买文化广场周边商铺以及投资文化广场,账面资产增值很大,但真正形成财务资产的,主要还是靠天国建筑这块。
秦晓哲说话算数,在他保质如期完成了那个居民小区后,这几年,陆陆续续给他吃了好几块大肥肉。在S市当副市长给了几个工程,到H市当了一把手,又给了吴建国几个工程。这些工程带来两个结果,一是让吴建国赚了大量现金,一是让吴建国无暇去大学进修。
所以,他现在有能力把邵书记抛给他的这只红苹果吞下去。但这事如果拿到董事会上一讨论,其他董事估计也会伸手要的。但,不讨论,像前面吃下赵元葆的10%一样,签订协议,股权转让就行了。
赵丽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这个球你扔给我,我蛮难接的。从商人的意义,我们全吃了,没有道德问题。建国,要不,以后赚了大钱,我们做慈善吧。”
吴建国:“你的意思,我们全吃下?”
赵丽天点点头。
吴建国忽然面呈俏皮之色,眼睛望着窗外。
赵丽天一看,知道他又想到什么哲学话题了。放在过去,她会扑上去揪住他,让他说出来。但她现在持重了。她觉得自己也在变。
吴建国忽然狠狠地说:“我争取2.5倍吃下来。”
赵丽天惊愕地望着他,3倍,已经算不错了,他还想2.5,真是资本家啦,心狠手辣!
赵丽天:“你为什么要让他们让0.5。”
吴建国:“就是因为不懂得尊重人。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学费。”
赵丽天:“好吧,本董事长就看我的CEO如何收这笔学费了啦。”
赵丽天的本色又回来了。
吴建国手机忽然响了,拿起一看,是H市打过来的,号码有点熟,于是接通电话。
是任春梅。
吴建国一听,兴奋起来:“春姐,是你呀,我和丽天在一起呢,我们一起祝福你、晓哲哥还有宝宝新年快乐!”
赵丽天在一旁提高嗓门祝福道:“春姐,祝你快乐!”
“也祝,你们,新年快乐!”任春梅声音明显喑哑、低沉,让两人一听就感觉不对。
“春姐,你怎么啦?”吴建国急急地问。
任春梅声音哽咽着,“是你晓哲哥病、病了……”
“是嘛,什么、什么病?!”
“肝、肝癌……”
“啊!?”
吴建国和赵丽天吃了大惊,感觉天旋地转。
“春、春姐……”吴建国不知说什么好。
任春梅泣嗒着,说:“发现,已经,快,三个月了,是,是晚期、晚期……”
任春梅止不住失声痛哭。
吴建国和赵丽天一起对着电话喊:“春姐、春姐……”也不知说什么好,泪水婆娑啪啪滴落。赵丽天更是哭出声来……
倒是任春梅先止住哭 ,说:“你们,你们别哭,听我说,他,晓哲,想见见你们……”
吴建国立即道:“好,我们马上就来!”
赵丽天将嘴对着电话,说:“春姐,我们马上就来,先挂电话了。”
吴建国挂了电话,拿起钥匙就往外冲,被赵丽天一把拉拦住:“你不能开车。我来叫小熊!”
皇冠车飞一样直驰H市。高速公路正在日夜赶建,但距竣工还有时日,车只能在国道上时疾时缓地赶往H市。
赵丽天偎靠在吴建国肩上,低语道:“春姐的命,真苦……”吴建国搂紧她。心中有万言千语,不知从何开讲。他敬重晓哲哥,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好官。跟他合作了这么多项目,除了吃些便饭,连条烟和瓶好酒都不肯收的。
中国的官,如果都像秦晓哲就好了。
吴建国不知道的是,秦晓哲发病,正是中组部来人找他谈话。中组部来人,意味着他要成为央管干部,政治前景豁然开朗——眼看着就要提副省级。但那天他和中组部的人谈话时,就勉强支撑着。回头一查,肝癌,且晚期。
这老天,怎么这样捉弄人呢!
吴建国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时候,秦晓哲叫他们去,一定是最后一面了。显然,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H城在江州的西边,轿车追着下坠的落日,看着看着,那太阳掉下去了,天地被黑暗取代。太阳落了,明早还会升起。人殒了呢?
车到H市一院大门口,吴建国用手机给任春梅的BB机发了条中文信息,因此,快到病房时,任春梅已经站在楼道口等着了,身旁,挽着宝宝秦仁。
吴建国一见这画面,心有千钧重,步履不由慢滞。而赵丽天则快步上前,一下就拥住任春梅,欲哭不敢地,拼命抑制着,身体颤乱得厉害。吴建国默默站在她们身边,将手伸向小秦仁的脑袋。
任春梅在赵丽天离开自己身体好,抹了抹眼泪,对小秦仁说:“来,叫人。”
小秦仁非常乖巧地对着吴建国叫“叔叔”,对赵丽天叫“阿姨”。任春梅立即指着赵丽天纠正道:“叫义母。”小秦仁便有些生涩地叫了声“义母”。任春梅又指着吴建国令小秦仁:“叫义父。”小秦仁立即脆声叫道:“义父!”
吴建国弯下腰去,一把将小秦仁抱在怀里,紧紧拥抱着,泪如雨下。
任春梅小声提醒着:“进来吧,他一直盼着你们呢——”
吴建国就这样抱着小秦仁。秦仁正好七岁,上一年级,虽然他极少见到吴建国,但此刻他在吴建国怀里,非常乖顺,柔绵地贴在吴建国身上……
基因的作用,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