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是秘书的无奈,或曰职业素养,在没摸清领导和这个人有特殊关系情况下,一般关系,只是“汇报工作”这样的诉求,她只负责向书记汇报。书记有多种选择,一是自己直接通知对方,二是,要求自己通知对方,三是,不想听汇报,没下文。
小廖这样的语式,防的,就是最后一种可能。你做秘书的,是不好随便跟下面说“你等我消息”或“有消息我再通知你”的。因为作为市里的一把手,对这样最基层单位的头头,不想见面的,多了去了。
果然,杨书记散了会,廖秘书在把手机还给她时,掏出小本本,将几个打进来的电话一一汇报。对另两个,杨咏作了安排,而对吴建国,一个字都没有。
吴建国是上午十点半钟左右打电话过去的,直等到中午,无回,下午,仍无回。吴建国感觉,如果有电话,不一定是杨咏直接用她手机回,而是廖秘书用座机打过来。所以,这天一旦有陌生座机号进来,他都会格外拎起精神。
至晚,也无消息。建筑公司蒋总来电话,约请他,说有一个客户,手头有业务,这晚请那客户喝酒,问吴建国能不能去捧捧场。吴建国推掉了。
本想回家吃妈妈炒的菜的。但自己的车开进荷花塘巷太扎眼,而且还有专职司机。又担心妈妈旁敲侧击地要孙子,就作罢,随便对付了下,就到小孟湖休息了。快八点时,拨赵丽天的电话,通了!
尽管信号不太稳定,但大致是可以听清楚的。昨天,就是信号问题,赵丽天让吴建国别担心,说,将来一些日子,随着往藏北方向去,信号会越来越不稳定。海事卫星信号平时犯不着用,一分钟九块多钱呢。
“往北去干嘛?”自从赵丽天说要自驾去西藏,吴建国就把地图找来,大致琢磨了下。西藏很大,进去有川藏线和青藏线,两条线都有危险路段。入了藏,一般人都是要去拉萨,那就往南。往北,这是要去哪里?
“我想去羌塘。”
赵丽天的话让吴建国吓一大跳。
羌塘,可是世界著名的无人区,平均海拔约5000米,有探险者死在那里的报道。
“你这是干什么?!”吴建国几乎是吼了起来。一个人去西藏,本来就是不同意的。但考虑到她的心境,理解她需要一种特殊的刺激,或许才能释放心中的郁闷,让乱麻一样的神思能适度安定下来。
一个人去西藏,已经够危险的了,再往北,去那个世界著名的无人区,简直就是想去送命呀。
“建国,你别这么激动,行吗?”赵丽天那端情绪极稳定,“我看书上说,‘你想知道五百万年前还没有人类的地球吗,那就来羌塘吧’。我想看看五百万年前的地球……”
赵丽天的话,听得吴建国心直往下坠。怪自己,全怪自己,和罗亚男关系弄得不清不楚,硬是把她逼向西藏,逼向羌塘,逼向五百万年前的地球。
吴建国情绪仍然处于失控的边缘,“丽天,你听我说——”他大声嚷着。但,手机响了起来,抓过一看,是杨咏。妈的,这个时间来电话!
理性和社会角色,迅速发挥它本能的力量,控制住吴建国。他对赵丽天说:“有个重要电话,我现在不跟你说了,回头再说,我不同意,你不许去羌塘!”说着 ,把座机挂了。
吴建国定了定神,接通手机,“喂,杨书记,你好!”
杨咏:“在哪里忙着哪,这么久才接我的电话。”
吴建国:“没,在家呢,刚去洗生间,手机放沙发了。”
杨咏:“手机手机,那是不能离开手的,否则,会误事的。”
吴建国微微一笑,“您这句话,可以用作品牌手机的广告语,特别棒!”
杨咏:“你这句话,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我都笑纳了。你有工作要向我汇报?”
吴建国:“是。”
杨咏:“那你现在就过来。就是过去夏书记住的房,你来过。”
吴建国:“行,我马上到。”
吴建国一边急匆匆的出门,一边后悔。这次见杨咏,是准备重礼的。但礼品放在轿车上。现在肯定来不及用BB机呼小熊来接自己。那样一拖,至少四五十分钟才能到鹿跑泉宾馆。
1995年,江州已经从“面的”进化到“轿的”,只是牌子杂乱。吴建国运气还算好,上了马路等了不到五分钟,一辆上海轿顶上置着出租车专用的灯,开了过来。吴建国一伸手,车就在他面前停下了
——这是出租车最方便客户的时代,随叫随停,并且会将车停在距离客户的目的地最近之处。城市现代化后,为了应付堵车,对出租车的上客下客,在地点选择上都有严格的限制,反而不方便了。
很快到了鹿跑泉宾馆。对进入这宾馆二号楼的程序,吴建国早就清楚,便就顺利。到了杨咏寓所门口,举手正想敲时,发现门已经开了条缝。
但吴建国还是轻轻敲了几下,敬叫道:“杨书记!”
里面的声音答道:“门开着,你直接进来吧。”
吴建国推门一看,虽是夏书记用过的房,但现在杨咏用,气象大不一样,明显被重新高标装潢过,风格上,是中国仿古现代型。用了不少帐幔和轻纱,既有古殿风韵,也有现代风貌,更有女性格调。
“要换鞋吗?”面对如此高档装潢和清雅的环境,吴建国看了一下门口,似乎没有换鞋柜,便问。
“不要换,直接进来。”
“好的。”
吴建国往里走,眼睛直视客厅方向 ,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四周。
杨咏不在客厅。
书房那端有暖光散射出。吴建国一瞧,杨咏坐在阔大的写字台前,手拿一支笔,正在审看什么文件,头也不抬,说:“你先坐,自己弄点喝的,让我把这份文件审完。”
“好的。”吴建国应了声,看到茶几上有茶杯,茶叶盒,但没有热水瓶,四下看看,好像客厅里都没有,于是就往厨房而去。那里有两只水瓶。吴建国一掂,都是满的,于是就拿了一只到客厅。
吴建国将茶几个倒扣着的玻璃杯,取两只翻过来。茶叶放得较少,然后,只倒了一点点大约二厘米的热水在杯里。
杨咏过来了,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吴建国泡茶。待吴建国把浅泡的茶杯自己面前放一杯,又在侧翼放一杯时,杨咏笑道:“你这是帮我省水哪——”
吴建国解释道:“泡茶,都有个醒茶的过程,一如红酒需要醒酒。但许多场合,因为待客匆忙,都是倒上满杯的,弄得茶叶飘在面上,喝茶时,先有一阵子‘吹茶叶’的过程。当然,醒茶的功能不止于此,醒茶后的茶,味,出来快、厚。”
杨咏微笑起来:“没想到你还懂茶道。”
吴建国呵呵一笑,不作解释,只说:“不好意思,杨书记 ,本来,给您准备了点薄礼,放在汽车后备厢了。为了早点赶过来,我没叫我的司机,打了的,因此,就空了手,抱歉抱歉!”
杨咏露出些许得意,“我给你来个突然袭击,打你个措手不及,就是要躲过你们奸商的行贿行为。”
吴建国闻此,没吃惊,无意外,更不辩解,只露出神秘而内敛的微笑。
这一下子,就让杨咏处于被动状态。“你笑什么?”
吴建国:“我笑,杨书记,您可真有胆略,晚上九点半钟,有一个奸商待在一个私人空间里,这不是给奸商提供了更好的行贿机会了吗?”
虽是笑话,杨咏也明白。但她还有点窘。因为话语的主动权丢失了。只好化被动为主动道:“那行呀,你这奸商,为我这贪官准备了什么重礼行贿于我,趁着没外人,快拿出来了。”
这一小肉拳果然打得吴建国有些不自在,呵呵笑道:“谁不知道您杨书记是个清官,我怎么敢拖您下水呢。我的意思其实是啊,这么晚了,一个高级领导正为一个‘奸商’定规律、立标准,让他由一个奸商,变为一个良商呢。”
杨咏微微晃晃身子,有几丝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