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该我问了。”

　　听到司白云这样说，怀青山有些意外，但还是坐直了身体表现出信心十足的样子。他的脊椎骨撞在沙发靠背上发出"咔"的脆响，运动服领口被扯得露出半截锁骨。

　　沙发皮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过于用力的动作让袖口蹭到了茶几边缘——那里有圈咖啡渍形成的褐色月牙，是司白云因为手臂神经损伤辞职前连续值了36小时班后留下的战绩。空调出风口的百叶窗突然转向，冷风直扑他后颈，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今天下午，青山救援队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怀青山愣了一下。

　　倒也不是没想到司白云会问这个问题，只是他觉得按照自己印象中的司白云是不会在一开始就单刀直入这个问题的，至少要增加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来铺垫，比如“为啥你不好好保管这张机票是不是故意针对”，比如“你今天一直在外面等我那你晚饭吃了啥”这样的，可以让互相问问题的两人能够有一些喘息时间，用杨未来的话来讲就是“大人之间的默契”。

　　想到几个星期没见的杨未来同学，还有她那特有的半死不活吐槽气质，怀青山不由得欣慰的笑起来。

　　皱着眉的司白云敲了敲茶几：“不要发呆了，快说。”

　　“哦，”怀青山抬起手摸了摸脖子，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被套上伊丽莎白圈的猫，“根据下午在救援队总部值班的队员的报告……”他的声音突然被楼上冲马桶的水流声淹没，等水声消退后才接着说：“有几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非本地人，跑到青山救援队来意图寻找司医生你的信息。”

　　怀青山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了看司白云的神情，发现她果然不惊讶。

　　怀青山心想她果然早就知道了，心下明了，然后继续说道：“我怀疑他们要对你意图不轨。”

　　“这件事你知晓吗？”

　　“和你这些日子形象突然变化有关系吗？”

　　“这几天，你甚至对见到的所有青山救援队的队友都很友好，甚至给我一种你在勉强自己对所有人友好的感觉。”

　　司白云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整理说辞，至少和司白云共事过一段时间的怀青山是这样判断的。

　　怀青山猜得没错，因为司白云已经在心里排练了很多遍要如何解释，根本不需要整理要说什么。

　　她只是不想说而已。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煎熬的。

　　可不论如何，要想解决现在怀青山的疑问，不让他在做出这种大半夜逮人的傻事来，司白云只能选择全盘托出。

　　终于，怀青山看见司白云沉沉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我是为了些什么而放弃了什么。”

　　司白云似乎现在才注意到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一把扯下它，扔到了沙发缝隙里。

　　闪耀着因宝石切割面而特有的光彩的蓝宝石项链被抛在空中，形成了一道亮眼的蓝色弧线，然后掉进黑暗的沙发底下，发出会让大部分人心抽搐一下的清脆落地声。

　　“如你所见，我是个即使面对那些金银首饰也能无动于衷的人，想刚才那样直接甩掉也豪不心疼。”

　　怀青山朝那个吞下了宝石项链的沙发角落看了一眼。黑暗里隐约可见宝石的反光，像潜伏的野兽瞳孔。他运动裤口袋里的救援队徽章突然发烫，烫得他大腿肌肉抽搐——那上面还沾着下午等司白云时蹭上的墙灰。

　　司白云还在继续说：“我不心疼，并不是因为我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呵，我没像怀青山你这么高尚。”

　　突然听到自己名字的怀青山吓得一塞，完全没想到这次司白云提到他居然是夸奖。

　　虽然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没人比怀青山更清楚这话夸的又夸张又错误，但怀青山还是在心底得意了一小下。

　　“嗯哼哼，也不是啦~”

　　怀青山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否定司白云所说的高尚什么的东西，但那副嘚瑟样让人实在想不到这话是真心的。

　　司白云呵了一声，无视了怀青山起到了个造型上的作用的回应，继续说道：“我能这样轻松的不给这些东西一点眼神，只是因为我早就见过这些东西了。”

　　司白云说着摘下耳朵上挂着的珍珠耳环，像丢石子一样随便一甩，珍珠滚到脚边，划过地板的声音像极了手术器械掉落的响动。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什么消息，她看了一眼，就厌烦的暗灭屏幕。

　　怀青山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开着玩笑问道：“司医生莫非出身豪门？”

　　怀青山开玩笑时，落地窗突然被暴雨击中，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动静像在鼓掌。司白云点头的瞬间，闪电劈开夜空，将她的侧脸轮廓刻印在怀青山的虹膜上。雷声隆隆滚过时，冰箱门自动弹开，露出码放整齐的纸花——那是她上个月义诊时带回来的纪念品。

　　结果司白云直接点头，没有一点脸红心跳的样子。

　　“对啊。”

　　啊？

　　怀青山被这两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回复直接整石化了。

　　“而且是超级大豪门，”刚刚还因为各种原因毫无形象的瘫在沙发靠枕上的司白云缓慢地坐起身，拿起手机查找些什么，然后把手机递到石化了的怀青山面前，“看，这我老爸。”

　　怀青山的瞳孔在听到“超级大豪门”时骤然放大，倒映着司白云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股权结构图。百科页面加载时的旋转图标像催眠师的怀表，将“司氏集团总资产”后面的十二个零烙进他的视网膜。

　　司白云翻转手机的动作像展示病理切片。百科页面的加载圈转动了整整七秒，期间吊灯开始频闪，把司兴的证件照变成恐怖片跳惊吓。怀青山的倒影与网页上的商业巨擘在屏幕里对视，像两个次元的碰撞。

　　看到司白云指着百X百科上一个耳熟能详的企业的股东合照上站在最中间，看起来是这里面十几个人里地位最高的中年男人，怀青山停摆的大脑终于开始动了。

　　司白云翻转手机的动作带起香风，迪奥真我香水的尾调在空气中划出金色轨迹。照片里司兴的定制西装在手机冷光下泛着深海般的幽蓝，胸前口袋的铂金钢笔笔夹恰好与女儿项链的碎钻同频闪烁。怀青山喉结滚动的声响清晰可闻，像是咽下了整个太平洋。

　　“司、司——”

　　怀青山震惊的表情定格成表情包，窗外适时掠过路人走在路上时开起的手电筒的红光，在他脸上打出“难以置信”的字样。

　　“司兴，他大名。”

　　怀青山的脑袋抬起放下，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司白云与百X百科里企业创始人相似的面孔，顿时了然。

　　“你是想说我和他长得很像吧，简直如出一辙，不愧是父女什么的？”

　　怀青山点点头。

　　司白云无奈的笑道，笑容里似乎夹杂着些苦涩：“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那老头也这么认为——”

　　司白云暗灭了屏幕，那老男人的大头像消失。

　　“所以才会在我和家里割席时那么生气啊。”

　　割席？

　　怀青山的表情很容易读懂，司白云解释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唉。”

　　“说起来可能有些矫情——我不想过那种“大小姐大少爷”的生活。”

　　司白云说这话时，窗外突然飘进隔壁大晚上煲汤的声音，香气趁虚而入。怀青山的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肠鸣，在寂静中宛如抗 议的号角。

　　虽然说是馋了，但怀青山还是被司白云所说的震惊到，露出司白云从没见过的super大惊讶。他的表情让墙上的急救挂图都相形见绌，“休克症状”旁边的示意图此刻显得异常传神。夜风掀起他乱糟糟的刘海，露出额角新鲜结痂的伤口——最近一次救援时被碎石划破的勋章。

　　怎么会有人不想过这种生活！

　　仿佛听到怀青山用超高的分贝在自己耳边这样喊着，司白云白了他一眼，语气从平静变得不耐烦：

　　“啧，要是让你天天端着那副样子，半点喜欢的事都不能干，天天都被一堆人围前围后的伺候，这你还想要？”

　　当然啊！不然呢！？

　　怀青山的表情再次帮他回答了司白云的问题。

　　司白云满脸黑线。

　　她开始对之前调侃怀青山高尚的不为钱所动这句话后悔了。

　　“啧，要是让你天天端着那副样子......”

司白云每说一句就握紧一分力道的拳头，指节爆响的声音像在捏碎核桃。

　　“我是说，你有钱，但是你只能吃餐厅里那少得可怜的该死的白人西餐，水果不能吃应季的路边大爷卡车里五毛一斤的大西瓜而是些稀奇古怪叫不出名字半点甜味没有的XX，透过车窗看到半价薯片只能眼睁睁看着——不，你连薯片都只能干看着，敢吃一口就会被叫走去洗 脑说有钱人吃这些太掉价，可乐也是，炸鸡也是，就连你那高贵的脚踩在大马路上都是不允许的你只能踩着十几米长的丝绒红毯摆出我很有钱的傻 逼姿势走路！！！”

　　司白云越说越愤恨，越说越觉得憋屈，几乎是抓狂着喊出最后一句话。说到红毯时，她甚至突然抬脚踩在茶几边缘，细高跟深深扎进木纹缝隙。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才看到怀青山怂得要死的被吓得抱着靠枕躲到沙发最里面了。那个印着"妙手仁心"的抱枕被他勒得变形，刺绣的"心"字正对上司白云泛红的眼眶。月光不知何时变成了暖黄色，原来是楼下便利店更换了霓虹灯牌。

　　“……总之，你只要知道在司家生活并不如你想象的顺心如意想花钱就花钱就好，而我也早在几年前就脱离了那种生活，也就是刚刚说的割席。”

　　司白云调节好情绪，深吸了口气说道：

　　“但我打算回去了。”

　　怀青山很意外。虽然司白云不愿意享受出生即巅峰的人生让他已经够意外了，但听她这么一解释（发疯）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他就更意外了。

　　为了放弃爽的要死的生活白手起家司白云一定付出了极大地努力，那现在是什么让她丢弃了那些曾经的努力和梦想而选择转头回到家里呢？

　　怀青山盯着她手腕上渐渐浮现的压痕——常年戴医用腕带留下的印记还没有消去，即使是手臂神经因为医闹而坏掉，司白云也不曾真的远离自己的事业。

　　可那双手的手腕此刻正在被不知道什么牌子什么材质但一定很贵的手镯覆盖。他的视线顺着她整理头发的动作上移，在发丝间捕捉到几根显眼的白发，月光下像误入黑缎的银线。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这几天看你一直待在电脑室，恐怕是在查放出那些消息的源头吧。”

　　怀青山心里一惊。

　　那些消息，那些甚嚣尘上的透露司白云特殊的流言蜚语。

　　“那些并不是没有来由的东西，事实上在你看不到的时候我早就被不知道那里的人跟踪了。”

　　“没有司家的保护，我估计只会有莫名其妙失踪的结局吧。”

　　司白云说的很平静。

　　“说你高尚，也不是在讽刺。我是真的觉得你为了他人的生命不惜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而我，我不会这么做。我为了活着，选择放弃以前天真的梦想，选择向现实妥协，是个卑鄙小人。”

　　再说这段话的时候，司白云一眼都没有去看怀青山。

　　“你看，像我这样经历了“奇迹”就被盯上了，你不想步我的后尘的话，就少在镜头面前做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了。”

　　司白云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估计你以后会在上流社会的花边新闻里看到我了，被司家千娇万宠的二小姐什么的。”

　　“……”

　　“别这么沉默啊，说些什么？”

　　两人没一个注意到一进来就烧的水早就开了。

　　“好吧。”怀青山的表情也很平淡，仿佛在面对一个不是司白云的人。

　　这个想法让司白云有些难过。

　　毕竟她瞒了怀青山这么久，而且还马上就要走了。

　　可是既然在知道她是超级有钱人后，按照怀青山的秉性，不应该缠着她给青山救援队拉赞助吗？

　　还没疑惑多久，她就听见怀青山说：

　　“司医生，有没有人说过，你撒谎撒得很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