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耐心带来了回报。
在光华路中段一个小卖部门口,店主老李回忆起来:“哎哟,你这么一说…是有个小年轻,看着二十出头,瘦高个,头发有点长,穿个旧运动鞋。最近小半个月,总在下午那会儿,蹲在我店门口对面的电线杆子底下抽烟,抽的就是红 梅!眼睛老往旁边那几栋楼瞟。问他干啥的,他就说等人,支支吾吾的。”
“运动鞋!看清样子了吗?”高志阳追问。
“样子…记不太清了,有点黑,下巴好像有道小疤?鞋…好像就是那种白底黑杠的,花纹…有点像波浪线?”老李努力回忆着。
这描述,与提取到的鞋印花纹特征高度吻合!下巴的小疤更是关键特征!
“刘哥,秉诚叔,有门儿了!”高志阳声音压着兴奋,把老李的话快速说了一遍。
刘若凡放下筷子,抹了把嘴:“画像呢?鞋印照片带着没?”
“带了!”高志阳赶紧从挎包里掏出根据老李描述简单勾勒的头像和那张清晰的鞋印照片。
老刘凑过来看了看画像:“啧,这片儿租房子的小年轻多,脸生的也不少。不过下巴有疤…这倒是个记号。走!”
三个人也顾不上吃饭了,顶着八月正午能把人烤化的日头,一头扎进光华路后面那片迷宫似的棚户区。
这里出租屋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巷子窄得两人并排走都费劲,空气里混杂着汗酸味、煤烟味和垃圾的腐臭味。
他们拿着那张有点抽象的画像和鞋印照片,挨家挨户敲门,跟房东打听,跟坐在门口纳凉的老头老太太套话。
“下巴有疤的小年轻?没印象…”
“租客?来来往往的多了,谁记得清…”
“穿这种鞋的?好像…西头老赵家那个租客?看着有点像…”
两天下来,汗湿的警服贴在背上就没干过,脚底板走得生疼。高志阳嗓子哑得冒烟,但眼神越来越亮。他学刘若凡的样子,递根烟,唠家常,慢慢套话。刘秉诚熟门熟路,哪片儿住着啥人,门儿清,省了不少弯路。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下午,在一个快被垃圾堆包围的破院子角落里,他们堵住了目标——赵小海。那小子正光着膀子在水龙头底下冲凉,下巴上那道浅白色的疤,在黝黑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赵小海?”刘若凡亮出证件,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小海浑身一激灵,水珠都忘了擦,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干…干啥?”
“光明分局刑侦队的,找你了解点光华路那边丢东西的事。”刘秉诚接口道。
“光华路?丢…丢啥?我不知道!”赵小海声音发飘,眼珠子乱转,脚下一动就想往旁边黑乎乎的巷子里钻。
高志阳早就防着他这手,一个跨步就堵死了去路。他没说话,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赵小海。这小子脚上趿拉着一双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运动鞋,但那白底子和几道模糊的黑杠子还在!
关键的是,鞋底沾着的湿泥巴上,印出的纹路…高志阳立刻掏出那张鞋印照片,都不用细比,那水波纹的图案,一模一样!
高志阳的目光又扫向赵小海那间用石棉瓦搭的、低矮的棚屋门口。门边地上,扔着一个被踩扁了的“红 梅”烟盒,空瘪瘪的。
“不知道?”高志阳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每个字都沉甸甸的。
“那你告诉我,你老在光华路那几栋丢东西的楼底下转悠什么?你抽的‘红 梅’烟头,怎么跑到人家丢东西的窗台外边、还有楼下花坛里去了?”
他往前逼近一步,举起手里的照片,几乎怼到赵小海眼前,“再看看你这双鞋!鞋底这水波纹,跟我们案发现场提取到的脚印,分毫不差!赵小海,解释解释?”
赵小海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身体晃了晃,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捂着脸嚎啕起来:“我…我错了!警察同志!是我干的!全是我干的!”
“我爹…我爹他住院了,等着钱开刀啊…我实在没办法了…我糊涂!我该死啊!”他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接下来的审讯很顺利。在铁证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赵小海把五起入室盗窃的经过倒了个干净,连偷来的现金藏在出租屋哪块破砖头下面、偷来的一个小收音机卖给了哪个收破烂的都交代了。
案子破了。消息传回队里,正无聊翻旧案的胡峰乐了,走过来用拳头不轻不重地杵了高志阳肩膀一下:“行啊小高!这趟活儿干得漂亮!够快!”
高志阳咧了咧嘴,想笑,但没笑出来。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要不是陈默当头棒喝让他回去找物证,他还在死胡同里瞎转悠;要不是刘若凡经验老道压得住阵,刘秉诚对那片犄角旮旯了如指掌,技术员把那些不起眼的烟头鞋印弄出来,还有小卖部老李那关键几句话。
就凭他高志阳开头那毛毛躁躁、眼高手低的劲儿,这案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晾着呢。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体会到,破案真不是一个人的事。
写结案报告时,刘若凡把报告本子推到高志阳面前:“案子是你跟下来的,脉络你最清楚,你写。”
高志阳没推辞,接过本子,拧开钢笔,埋头一笔一划地写。他写得很细:怎么在陈队提醒后重新勘查现场,在窗台缝、花坛泥里找到关键的烟头和半个鞋印。
怎么调整思路,想到小偷踩点要蹲守,去找那些能盯着楼门的隐蔽角落;怎么在小卖部从老李嘴里撬出那个“下巴有疤、抽红 梅、穿水波纹鞋”的关键线索。
然后就是和刘哥、秉诚叔一起,在棚户区里大海捞针,最后怎么锁定赵小海,人赃并获。写到“主要侦办人”和“突出贡献”那栏,他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刘若凡、管片民警刘秉诚、技术员小吴的名字。
连“光华路小卖部店主李某提供重要线索”也加了上去。至于他自己,名字规规矩矩地放在了“参与民警”那一栏的最后面。
刘若凡拿过写好的报告,仔细看了一遍,手指点在“主要侦办人”那里,眉头微皱:“小高,这不对吧?关键物证是你回头找的,思路是你调整的,老李那条线也是你挖出来的,你的名字该放前头。”
高志阳摇摇头,表情很平静,甚至有点认真:“刘哥,真不是客气。没你在旁边镇着,我心里没底;没张哥熟门熟路带路,咱在棚户区得转晕;没技术员小吴把那些烟头鞋印提取固定好,证据链就不完整。
没老李那几句话,咱连目标都没有。这案子,是大家伙儿一起钉死的钉子。我就是干了该我干的那份活儿。”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再说,开头要不是我犯浑,漏了那么明显的物证,咱也不用绕这么大个圈子,费这劲。”
刘若凡看着高志阳。这小子刚来的时候,眼神里那股子要烧起来的劲儿,像头不服管的小狼崽。
现在,那股燥气好像被磨掉了一些,眼神沉稳了不少,说话也实在了。他不再多说,拍了拍高志阳的肩膀,拿着报告去找陈默。
陈默接过报告,翻得很快,满满几页纸。他的目光在“主要侦办人”那串名字上停留了两秒,又抬眼扫了一下站在办公桌前、腰板挺直、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的高志阳。
陈默拿起笔,在报告末尾“负责人”后面,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一个字没改,也没多问。他把报告合上,递给刘若凡,眼皮都没抬,只丢过来一句:
“下次出现场,眼睛再毒点,别光顾着往前冲。”
外面八月的太阳依旧毒辣辣地晒着,高志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警服衬衫的后背,汗湿了又晒干,硬邦邦的,能搓下盐粒子来。
破了这么个不起眼的盗窃案,没有想象中那种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痛快,反而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又莫名地踏实。像是脚下踩的地,终于有点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