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刘建业的初步报告也送到了陈默的办公室:“陈队,钱贵眉角疤痕的照片我们和市局专家组开了一个会,这个疤痕长约2.5厘米,呈不规则撕裂状,边缘锐利,深达真皮层,疤痕组织痉挛明显。”
“从形态学特征来分析,高度符合由尖锐物体,比如人类指甲大力抓挠而造成的伤痕,至于钱贵身体其他部位,我们没有发现这种伤痕。”
陈默听完刘建业的报告,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他翻开死者林秀娟的照片,目光锁定在了死者林秀娟的指甲上。
林秀娟指甲有折断劈痕,而钱贵眼角的这段疤痕很符合抓挠伤,他九零年六月行踪成谜,且在审讯室里对西山这个地名和日期很敏感...
所有的迷雾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吹散,露出狰狞的轮廓。
陈默抓起电话,声音斩钉截铁:“我要立刻提审钱贵,帮我准备好疤痕分析报告和老家调查的结果。”
这是钱贵第二次被陈默审讯,他双手被拷在审讯椅的横杠上,陈默坐在他对面,桌上摊开的不仅仅是丢枪案的笔录,还有林秀娟在九零年被杀的卷宗。
“钱贵,这段时间想起来没有?九零年六月,你在西山县呆了多久?”
“西山...我说了,我一直在老家。”钱贵眼珠慌乱的转了一下。
陈默翻开户籍调查的夹页:“你家户籍是在平远县柳树沟村对吧,你的父母在一九八九年相继病故,这一点由村里的支书和邻居证实,九零年你根本不在平远县柳树沟村,甚至不在平远县!”
钱贵嘴唇哆嗦起来,没有吭声。
陈默并不追问,转而拿起一张现场放大的照片,林秀娟仰卧在水泥地上,脖颈间深紫色的索沟狰狞入目。
“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钱贵的身体往后缩了缩,否认了这一点。
“这个女人叫刘秀娟,她是西山县纺织厂的女工,一九九零年六月十七日晚上,被人用皮带之类的带状物勒死在自己家里。”陈默指尖点在那道索沟上,又滑到了另外一张照片。
“死者食指和中指指甲的断裂证明她死前拼命反抗,抓伤了凶手,法医在她的指甲缝里找到了一点皮屑。”
钱贵的手猛地攥紧!
“可惜,当年技术有限,那点皮屑根本对破案帮不上忙,别说DNA了,卷宗里只记了一笔‘存在微量人体表皮组织’。”陈默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遗憾。
“不过有些伤痕,时间是抹不掉的。”
陈默将一张照片放在了桌子上,随后身体微微前倾:“钱贵,你这道疤,法医做了形态学分析,边缘锐利,深度不均,底部有组织挛缩痕迹,结论很明确,符合由尖锐物体大力抓挠造成。”
“不是摔的,也不可能是普通打架留下的,你自己说说吧,是怎么来的?”
“我...我...”钱贵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眼神死死盯着桌子上那张照片,仿佛那里有根救命稻草:“我小时候被野猫抓伤的。”
“野猫抓伤的?”陈默冷哼一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穿透性的力量:“我们在死者的指甲里发现了皮屑,这点皮屑差点被忽略,是她用命在你身上留下的记号!”
“你的DNA检测报告我们已经送到省厅了,结果和你完全匹配!钱贵!十年了!林秀娟在下面等着呢!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啊!”钱贵突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嚎,他的身体在审讯椅上疯狂挣扎,手铐爆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他的脸上鼻涕眼泪糊的到处都是,恐惧和积压了十年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冲垮了最后的堤防。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钱贵嘶喊着,声音撕裂沙哑“那天...那天晚上下了大雨...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饿的前胸贴后背,我就想找个地方躲雨...顺便摸点钱...”
他眼神涣散,陷入了可怕的回忆:“她..她家门没锁严实,我就进去了,屋里黑...我刚拉开抽屉,她就醒了,从屋里出来,看见我就喊....我害怕,我上去捂住她的嘴...她劲儿好大...又抓又挠...”
“她的指甲狠狠抠在我的眉头上...疼的钻心!我当时又惊又怕,就抽出了腰间的皮带...”
钱贵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剧烈的喘息和呜咽。
陈默面无表情,声音冷静的问道:“然后呢?你用皮带勒死了她?”
钱贵瘫在椅子上,过了许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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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娟的墓前,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在一名女人的搀扶下,将盖着法院鲜红印章的《刑事判决书》复印件点燃,纸灰在夏日暖风中打着旋,飘向天空。
判决书末尾几行字在火焰中扭曲、模糊:“....被告人钱贵犯...罪...剥夺政 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决定执行死刑....”
老妇人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攥住身边人的手,浑浊的眼泪无声的淌过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滴落在冰冷的墓碑基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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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不大,一张油腻腻的圆桌,几把塑料椅子。空气里混杂着炒菜的油烟味和劣质白酒的冲劲儿。一盘炒花生米,一盘拌黄瓜,一盆冒着热气的炖羊肉,再加几个家常炒菜,就是全部。
侯立拿起那瓶本地产的“西山烧”,拧开塑料盖子,先给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足有二两多。酒液浑浊,挂杯明显。他没看陈默,又拿起另一个杯子。
“侯局,”陈默伸手虚挡了一下,“开车,真不能喝。”
侯立的手顿在半空,随即点点头,把酒瓶转向自己,给旁边刘国宝的杯子也倒满,这才坐下。他端起自己那杯酒,没站起来,就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杯子举得不高。
“陈队,”侯立的声音有点哑,眼睛盯着杯子里晃荡的酒,“这杯,敬你。不是场面话。”他仰头,咕咚咕咚,大半杯烈酒直接灌了下去。酒气冲得他皱了皱眉,放下杯,长长吐了口气,眼圈有点发红。
“十年了…压在胸口,堵得慌。”
刘国宝也端起自己那杯,跟着闷了一大口,辣得直咧嘴,闷声道:“陈队,谢了。”
陈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浓茶,也举了举杯:“案子破了就好。主要靠证据说话,DNA,新出的技术,还有钱贵自己扛不住。”他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受害人家属那边…”
“判了,死刑。”侯立拿起筷子,戳了戳面前的花生米,没夹起来,“昨天下午判的。老太太…没哭没闹,拿着判决书,去坟上了。”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局里…凑了点钱,给老太太送去,算是…一点心意。杯水车薪,屁用不顶。”
包间里一阵沉默。楼下传来炒勺撞击铁锅的哐当声和伙计上菜的吆喝。
“关键线索差点被盖住了,”陈默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死者指甲缝里那点皮屑,报告上就一行字,差点当垃圾扔了。要不是这次技术赶上,钱贵眉角那疤又太显眼…悬。”
“疤…”刘国宝苦笑一声,也夹了颗花生米,“审讯那会儿,我就光觉着这小子眼神不对,疤?谁还没个疤啊…陈队,你这眼睛,真毒。”
“碰巧。”陈默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也是被那蓝色纤维误导的惯性思维。总想着找物证关联,反而忽略了最原始的伤痕特征和人本身的反应。”
侯立端起剩下那小半杯酒,没喝,在手里转着:“不管怎么说,陈队,这案子…算是卸下我们西山刑侦一块心病。压了十年,喘气都不利索。今天这顿,寒碜,你别嫌弃。就是…心里头,松快点了。”他又把酒干了。
刘国宝也把杯底剩的酒喝完,站起身:“陈队,我再去加个菜?弄条鱼?”
“不用,刘队,”陈默摆摆手,拿起茶壶给侯立和刘国宝的茶杯都续上水,“吃口热乎面就行。一会儿还得开车回省里,明天一早有会。”
“行,行!老杨家的炝锅面是一绝!”刘国宝应着,掀开油腻的塑料门帘出去了。
包间里只剩下陈默和侯立。侯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揉着太阳穴,酒精和积压多年的疲惫一起涌上来,让他看起来老了好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