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源市局的招待所房间弥漫着劣质香烟和潮湿被褥混合的气味。
陈默靠坐在床头,手里翻着本卷了边的《刑事技术》杂志,但眼神飘忽,显然也没看进去。勘查箱放在墙角,沾着山林里的泥点。几天前山洞里的血迹和那截烟头,像冰冷的钩子,悬在两人心头。
桌上的老式电话机突然炸响,尖锐的铃声划破房间的沉闷。
赵建伟一个箭步扑过去抓起话筒:“喂?我是赵建伟!”
“赵队!找到了!”电话那头是兴源市局刘副队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丝确认后的凝重,“就在那山洞西北方向,直线距离大概一公里半,一个背阴的石头缝里……人找到了。”
赵建伟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发白:“确定是周星?”
“高度疑似!腐烂很严重,但……体型、残留的衣物碎片,尤其是一件深灰色劳动布棉袄的残片,都跟报案记录里周星失踪时穿的吻合。”
“法医正在现场初步勘验,准备提取组织样本回去做DNA比对,跟周星家属留的牙刷做对比。”
“好!还有什么发现?”
“……”刘副队的声音低沉下去,“脑袋……不见了。看颈部的撕裂伤和周围的痕迹,像是被野物……叼走了。现场没找到。发现的村民说,可能是山里的狼或者豺狗干的,尸体腐烂后……它们就动了。”
赵建伟的心猛地一沉。无头尸,意味着最直观的身份确认手段彻底丧失,DNA比对成了唯一指望,但需要时间,而且结果出来前,一切都只是“高度疑似”。
“保护好现场!法医那边动作快点!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通知我!”赵建伟重重扣下电话,房间里只剩下他粗 重的呼吸声。
“找到了?”陈默放下杂志,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嗯,无头尸,高度疑似周星。等DNA。”赵建伟简短复述了情况,烦躁地摸出烟盒,又点上一根。辛辣的烟雾似乎也无法驱散心头的憋闷。“妈的,就差个脑袋!”
陈默沉默片刻,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稀疏的行人车辆。“等吧。DNA结果出来,身份坐实,山洞里的血迹和烟头就有了明确的指向。周星的社会关系网就能铺开查了。”
“等?干等?”赵建伟猛地吸了口烟,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老陈,按我们老刑侦的惯常思路,这时候就该组织人手,进山蹲坑了!”
“赌那帮孙子还会走那条道!周星熟悉山路,凶手能把他引到那个山洞干掉,要么是同道中人,要么就是知道那地方隐蔽。这伙人,很可能还会利用那条山道!”
陈默转过身,眉头微蹙:“老赵,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现在蹲守,问题太大。”
“第一,赌的成分太高。我们赌凶手还会走这条路,甚至赌他们近期会走。万一他们几个月才走一次,甚至就此收手了呢?我们得投入多少人力物力?”
“几十号人撒进深山老林,吃喝拉撒、通讯保障、安全警戒,耗费巨大,局里能不能批都是问题。而且时间一长,队伍疲沓,容易出事。”
“第二,就算蹲到了,你想过后果吗?深山老林,地形复杂,视野受限,对方熟悉环境,我们的人呢?穿着制服还是便装?遭遇战怎么打?”
“对方手里很可能有猎枪甚至凶器。一场遭遇下来,我们的人伤亡风险极高。值不值?”
“第三,”陈默的声音更沉,“现在尸体身份还没最终确认,山洞血迹和烟头与周星的关联也还没在证据链上完全闭合。”
“万一……万一不是周星呢?或者山洞的事跟他无关呢?那蹲守的方向就全错了,白费力气。”
赵建伟狠狠嘬了一口烟,没说话。陈默说的每一个点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他试图燃起的行动火苗上。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风险?但干刑警的,有时候就是靠一股子“赌”的狠劲和直觉往前冲。
“那你说怎么办?就干等着DNA报告?那玩意儿快不了!”赵建伟把烟头摁灭在塞满烟蒂的搪瓷缸里,发出滋啦一声。
陈默走回床边坐下:“等DNA是必须的,给案子定个锚。但在这之前,我们也不是完全被动。我建议,等兴源这边初步勘验结束,法医带走检材后,我们组织人手。”
“不用太多,但要精干,带上向导,以发现周星尸体的地点和那个山洞为圆心,扩大搜索范围。”
“找什么?”赵建伟追问。
“找更多的‘周星’。”陈默的眼神锐利起来,“或者说,找更多可能的受害者。山洞的血迹形态,不像孤立的单次事件。周星可能不是第一个。”
“如果能再找到一具,哪怕只是骸骨,地点、时间、手法,就能串起来,勾勒出凶手更清晰的活动范围和模式,比盲目蹲守靠谱得多。”
赵建伟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思索着。
排查尸体,虽然也如同大海捞针,耗时长,但目标明确,风险可控,而且一旦有发现,价值巨大。这确实比赌概率的蹲守更务实,也更符合现在证据链不完整的状况。
“行!”赵建伟猛地一拍大腿,下了决心,“排查!就按你说的办!等DNA报告和这边现场收尾一完,我立刻跟刘副队协调人手和物资。妈的,这山,看来还得再钻几趟!”
他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疲惫和狠劲的苦笑。
陈默点点头:“嗯。现在,先养足精神吧。进一趟山,骨头都像散了架。”
他重新拿起那本卷边的杂志,但目光显然又没聚焦在字上。
赵建伟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另一张床上,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 吟。他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半晌,又摸出一根烟点上。
烟雾缭绕中,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单调而固执的走动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暂时的休整,是为了下一次更艰难、也更接近真相的跋涉。
赵建伟在心里默默盘算着需要申请的装备清单和人员名单。而陈默,则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可能遗漏的搜索区域和凶手可能的心理轨迹。
楼道尽头,隐约传来其他房间住客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显得这个房间更加安静,等待着来自实验室或深山的下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