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家里醒来。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空气中带着一丝秋日的凉意。
他简单洗漱后,在路边摊吃了碗豆浆油条,然后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仙台大学医学院。
陈默在办公室找到了张远的导师刘教授。
“张远啊,”刘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惋惜,“是个很好的苗子。聪明,肯钻,实验动手能力强,数据记录一向很规整,至少在这次之前是这样。”
“就是性格内向了些,不太合群,心思重,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
“他和林浩的关系怎么样?”陈默问得直接。
刘教授沉吟了一下:“他们俩都是我的学生,研究方向接近,都是肝毒性损伤模型这块。平时一起做实验,讨论问题,合作还算多。”
“学术上有争论是常事,有时候为了一个实验步骤或者数据解读争得面红耳赤,但都是对事不对人,我没觉得有什么私人恩怨。”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不过……上个月学校有一个去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交流访学的名额,系里经过综合考虑,推荐了林浩。”
“张远后来私下找过我一次,情绪比较低落,觉得自己的科研成果更突出,不理解为什么推荐的是林浩。我当时安抚了他,说机会以后还有,要看综合表现……他当时没再多说,但看样子是没完全听进去。”
学术竞争?陈默心里一动。这或许是一个切入点。
离开刘教授办公室,陈默又通过研究生班长,找到了几位与张远、林浩同实验室或相邻宿舍的同学。在一间空置的会议室里,他分别和几个学生聊了聊。
话题从平时的实验生活慢慢切入到张远和林浩的关系。几个同学的说法与刘教授大体一致,都认为两人是正常的同学兼竞争关系。
一个与张远同实验室的男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远哥那人吧,挺傲的,觉得自己能力强。浩子人缘更好些,做事也活络。”
“上次那个出国交流名额定了浩子之后,远哥确实闷了好几天,在实验室都不怎么说话。”
另一个住在301宿舍的同学补充道:“有次晚上我回宿舍,在楼道里碰到张远,他好像刚洗完衣服,脸色不太好。”
“我随口问了句怎么了,他哼了一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人没什么真本事,全靠会来事儿’。听起来像是有点怨气。”
“知道他说的是谁吗?”陈默问。
“那没明说,不过那段时间正好公布出国名单,大家猜他可能是指林浩。”同学摇摇头,“但我们觉得也不至于吧,就为一个名额……”
走访结束,已是中午。陈默站在医学院门口的树荫下,拿出那只老式的诺基亚手机,拨通了王劲松的电话。
“王队,我上午在医学院这边了解了些情况。”陈默言简意赅,“基本可以确定,张远对上次出国交流名额给了林浩这件事,心存芥蒂,认为林浩是靠人情关系挤掉了本该属于他的机会。”
“这种因学术竞争产生的积怨,很可能就是他的作案动机。”
电话那头的王劲松声音立刻严肃起来:“明白了!动机这块算是补上了!我这边也有进展,正想跟你说。”
王劲松语速加快:“我们查了张远9月8号之后的银行卡消费记录和手机通话记录——通过运营商调取的。”
“发现9月9号上午,他在学校东门外的‘诚信化工用品商店’有一笔50元的刷卡消费。同一天下午,他手机有一个拨出电话,通话时间很短,不到一分钟,对方号码经查是一个挂在二手交易平台上的私人卖家。”
“化工店?二手卖家?”陈默立刻捕捉到关键。
“对!我已经派人去那家化工店了!二手卖家那边也正在联系核实!”王劲松语气带着一丝兴奋,“如果他是去买装毒物的容器……”
“很有可能。”陈默肯定道,“我等你消息。”
下午一点半,王劲松的电话回了过来。
“陈教授,查实了!”王劲松的声音带着破案前的急切,“化工店老板看了张远的照片,确认他9号上午去店里买了一个10毫升的玻璃注射器和几个5毫升容量的棕色螺口密封玻璃瓶,说是做实验分装样品用!”
“二手卖家也联系上了,是个卖旧杂物的。他说9号下午确实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打电话,说要买一个保温效果好的旧保温杯,用来装需要恒温的实验样品,约了当晚在学校西门当面交易。”
“卖家描述的特征——戴眼镜、瘦高、说话斯文,和张远吻合。交易金额是20块现金。”
“注射器、小玻璃瓶、旧保温杯……”陈默重复着这几样东西,“这些东西太适合用来分装、储存和偷偷添加液体毒物了。”
“特别是旧保温杯,不起眼,能一定程度上隔绝气味,还能保温减缓易挥发毒物的挥发速度,放在宿舍或实验室里都不引人注意。”
“关键是,这些东西现在在哪?”王劲松接话,“尤其是那个保温杯,里面很可能还有残留!我立刻加派人手,重点搜查张远在宿舍和实验室的所有个人物品,还有可能丢弃这些物品的垃圾桶、回收点!”
“等等,”陈默打断他,“王队,大规模的搜查容易打草惊蛇。张远心思缜密,如果这些东西真是作案工具,他不会明晃晃地放在自己抽屉里。更可能藏在某个不起眼的公共角落,或者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说:“我再回一趟302宿舍。以学术调研的名义,看看宿舍公共区域。”
下午两点,陈默再次来到302宿舍。赵磊和王鹏都在,对于陈默的再次到访有些疑惑,但听说还是了解实验室安全规范之类的事情,也就配合了。
陈默没有直奔张远的书桌和衣柜,而是在宿舍的公共区域慢慢踱步,目光扫过阳台、卫生间、洗手池下方。他像是随意地查看宿舍布局,偶尔问一句“平时打扫卫生怎么分工”、“废旧物品一般怎么处理”。
阳台不大,堆着几个装杂物的纸箱。陈默指着那几个纸箱问:“这里面是?”
“哦,都是些不用的旧书、旧衣服,还有以前活动发的材料什么的,攒多了才卖一次废品。”赵磊回答道。
陈默走过去,看似随意地翻看了一下上面的箱子。都是些普通的废旧物品。当他挪开最上面一个装旧书的箱子,看向下面一个略显破旧的纸箱时,发现里面塞着几件旧的秋冬衣物。
他伸手进去,像是检查衣物材质,实则仔细摸索。手指在一件旧的深色夹克内袋里,碰到了一个硬质的、圆柱形的物体。
陈默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神色自然地掏出手机,假装看了下时间,对赵磊和王鹏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另一边,低声快速拨通了王劲松的电话:“王队,马上带人和搜查令来302宿舍阳台。目标是一个旧纸箱里的旧夹克内袋,里面有个圆柱形硬物,疑似保温杯。”
不到十分钟,王劲松带着两名技术民警赶到。出示搜查令后,技术民警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从那件旧夹克内袋里,取出了一个蓝色的、略显陈旧的旋盖式保温杯。
“是这个吗?”王劲松看向陈默。
陈默点头:“很可能。需要仔细检查杯盖旋紧后的密封性,以及内部残留物。”
技术民警将保温杯放入专用的物证袋中封存。同时,对其他几个纸箱也进行了快速检查,没有发现注射器和小玻璃瓶。
“注射器和玻璃瓶可能还在他身边,或者被处理掉了。”陈默分析,“但这个保温杯,他显然认为藏在这里很安全。”
物证被立刻送回市局技术科。王劲松下令,对张远在实验室的个人储物柜进行第二次突击检查,重点寻找注射器和小型玻璃容器。
技术科对保温杯的检验连夜进行。杯盖旋紧后确实有不错的密封性。技术人员小心地打开杯盖,发现杯底还残留着大约两三毫升的无色透明液体,气味微弱但特殊。
使用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对残留液体进行分析。同时,对保温杯内壁进行仔细勘查,试图提取可能存在的指纹。
另一边,对张远实验室储物柜的搜查有了结果。在一个不起眼的、装满废旧实验笔记和草稿纸的纸盒最底层,技术民警找到了一个用软布包裹着的小包。
打开后,里面正是一个崭新的10毫升玻璃注射器,以及三个5毫升的棕色螺口玻璃瓶。
注射器和玻璃瓶都被仔细清洗过,但技术民警还是在注射器的针头接口内侧和其中一个玻璃瓶的螺纹口处,刮取到了极其微量的残留物。
9月18日凌晨,检测结果陆续出炉。
保温杯内的残留液体中,检出高浓度的N-二甲基亚硝胺成分。
保温杯内壁提取到数枚残缺指纹,经比对,与张远的右手食指、中指指纹特征吻合。
注射器针头接口内侧的微量残留物中,检出N-二甲基亚硝胺。
棕色玻璃瓶螺纹口的微量残留物中,同样检出N-二甲基亚硝胺成分。
所有的物证,此刻形成了一条清晰而完整的链条。
王劲松看着技术报告,用力一拍桌子:“够了!这下看他怎么狡辩!”
他立刻安排民警,再次将张远传唤至市公 安局。这次,不是在询问室,而是在正式的审讯室。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张远坐在椅子上,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但依旧强作镇定。
王劲松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将一份份物证照片和技术报告复印件,慢慢地、一张一张地摊在张远面前的桌面上。
化工店的刷卡记录和店主证言照片。
二手卖家的通话记录和证言记录。
从旧纸箱夹克内袋里起获的蓝色旧保温杯照片。
保温杯内残留液体的毒物检测报告。
保温杯内壁张远的指纹比对报告。
从实验室储物柜搜出的注射器、玻璃瓶照片。
注射器、玻璃瓶上的毒物残留检测报告。
王劲松盯着张远,声音低沉而有力:“张远,9月8号你根本没做完那个实验,你私藏了至少两三毫升的N-二甲基亚硝胺原液。9月9号,你去化工店买了注射器和玻璃瓶,又买了个旧保温杯,用来分装和储存毒物。”
“从9月5号换上新水桶开始,你就利用晚上独自在宿舍的机会,用注射器多次向饮水机内部投毒。”
“你计算着剂量,想让林浩慢性中毒,最终肝衰竭死亡,看起来像一场意外。只是你没算准他最终的爆发时间,或者他那天运动后大量饮水加速了过程。”
“你因为出国交流名额的事,对林浩怀恨在心。你觉得他抢了你的机会,你要报复。是不是?”
张远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些冰冷的照片和报告纸,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的额头和鼻尖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粗 重而急促。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他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喘息声。
王劲松不再催促,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张远终于抬起头,眼神涣散,失去了以往所有的冷静和锐气,声音干涩嘶哑,几乎难以辨认:
“……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