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刚过,厚重的防盗门再次被打开,陈默、赵建伟,以及两名市局技术队的骨干队员穿戴好鞋套、头套和手套,第二次进入这个失去了1100万巨款的现场。
金库内部的照明灯全部打开,惨白的灯光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反而更凸显出那两排空置货架的刺眼。
冰冷的空气凝固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队,陈老师,这边。”技术队长引着他们走向金库最深处。他手里拿着一张初步绘制的现场草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之前提到的监控盲区。
陈默没有急于靠近货架,而是先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安装在金库各个角落的摄像头。
他逐一确认每个摄像头的视角,特别是对准最里面两排货架的镜头。
“盲区就是这里,”
技术队长指着最后两排高大的金属货架,“主要是货架的顶端,以及货架背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摄像头被前面的货架挡住了,拍不到。”
陈默走到盲区范围的边缘,接过一名技术队员递过来的强光手电,一道雪亮的光柱打在货架顶端。
货架高约两米五,顶端距离天花板还有一段明显的空隙。
“标尺。”陈默言简意赅。
一名技术队员立刻拿出卷尺,开始测量。“陈老师,货架顶端平面距离天花板是32厘米。”
陈默点点头,又绕到货架后方。货架与墙壁之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这里的宽度。”
技术队员侧身挤 进去,测量后汇报:“宽度48厘米到52厘米不等,有些地方有管道凸出。”
“差不多刚好够一个体型偏瘦的成年人侧身通过。”赵建伟在一旁沉声道,脸色不太好看。这个盲区的实际空间比他们最初想象的要大。
陈默没说话,他示意技术队员扶稳,动作利落地攀上了一排货架的金属框架。
他身材保持得很好,动作协调,稳稳地站到了货架顶端。脚下是厚厚的积尘,长期无人清扫。
强光手电的光线在货架顶部的灰尘上缓慢移动。陈默蹲下身,仔细观察。
“这里有发现。”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金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建伟和技术队长立刻精神一振,凑近下方。
只见陈默手指着货架顶端靠近墙壁一侧的几处地方:“看这些灰尘,不是自然均匀覆盖的。有明显的条状擦拭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拖拽过。”
在手电光的直射下,那些痕迹更加明显。
不仅如此,在一条擦拭痕迹的边缘,陈默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了几缕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纤维。
“提取样本,带回局里做比对。”陈默将纤维放入技术队员递上的证物袋,“重点比对四名金库管理员,以及任何有权限进入金库的工作人员的衣物材质。”
接着,陈默的目光投向货架顶端靠近监控盲区中心的位置。
那里的灰尘似乎有被轻微踩踏的迹象,但很不明显。他仔细勘查了一圈,没有发现更具体的脚印。
从货架上下来后,陈默又蹲在货架背后与墙壁之间的地面。这里光线更暗,灰尘也更厚实。他几乎是贴着地面,用手电光一寸寸地扫描。
“老赵,过来看。”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赵建伟和技术队长立刻蹲下身子。顺着陈默手指的方向,在货架底部与墙角的隐蔽处,一个模糊的鞋印映入眼帘。
这个鞋印与金库管理员穿的标准防静电胶底工作鞋的平直花纹完全不同,鞋底纹路更深,更复杂,像是某种休闲皮鞋或者运动鞋的印记。
更关键的是,鞋印的边缘和纹路缝隙里,沾着一些非常细小的、灰白色的水泥碎屑。
技术队长辨认了一下:“这是金库地面找平层特有的水泥材质。”
陈默用尺子量了一下鞋印长度,“大概42码。这个鞋印表面的灰尘比周围自然沉降的灰尘要浅,说明形成时间相对较近,可能就在最近几天内,覆盖上去的灰尘还没累积到同等厚度。”
“提取。”陈默下令,“用石膏翻模,小心点。”
技术队员立刻熟练地操作起来,调配石膏浆,小心翼翼地灌注到鞋印中。
等待石膏凝固的时间里,陈默没有闲着。他再次审视整个盲区,脑海中模拟着可能的动作:一个人,利用某种方式,避开监控,潜入这个盲区,长时间潜伏或者多次进出,搬运沉重的现金箱……
“老赵,”陈默转向赵建伟,“两件事需要立刻去办。”
“你说。”赵建伟拿出笔记本。
“第一,详细核查四名管库员,特别是核心管库员任晓峰和马向景,最近一周,尤其是春节盘点前三天内的考勤记录和出入金库的详细日志。”
“看看有没有非正常工作时间的记录,或者停留时间异常的情况。”
“第二,马上调取银行大楼,特别是金库区域近一个月,不,近两个月所有的维修、保养、施工记录。”
“包括通风管道清洁、电路检修、消防设施检查、甚至包括保洁记录。重点排查是否有外部维修人员进入,以及他们工作的具体区域和时长。”
赵建伟迅速记下,“明白!我马上安排人去调资料,联系银行后勤部门。”
陈默补充道:“询问后勤负责人时,要特别强调金库内部的维修情况。哪怕是拧一颗螺丝,换一个灯泡,都要记录在案。”
这时,货架背后的鞋印石膏模型已经凝固成型,技术队员小心地将其起出,装入保护盒。
陈默又指挥他们对货架顶端的擦拭痕迹进行了拍照和比例尺标注。
再次离开金库时,已是晚上十点多。
地下通道阴冷,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又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光。
盲区的发现,特别是那枚非工作鞋的鞋印和神秘的纤维,让案件出现了新的方向。
回到市公 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这里已经正式成为了“2·12”特大金库盗窃案的专案指挥部。
墙上贴满了金库平面图、监控摄像头分布图、四名管库员的照片和初步简历,以及刚刚补充上去的盲区实测数据和发现痕迹的照片。
陈默坐在会议桌旁,面前摊开着《金库安全管理规定》、技术队的现场勘查报告,以及老周和小李最初做的询问笔录复印件。他看得非常仔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斟酌。
窗外,仙台市的夜景灯火阑珊,年味愈浓,但指挥部里只有纸张翻动、键盘敲击和低声交谈的声音。
陈默的目光再次落在老周的笔录上。
其中一页,提到近期金库没有大额现金调拨时,老周似乎为了证明金库管理严格,顺带提了一句:“……就连一月份那次货架维修,都是严格按照流程,双人陪同,全程监控的……”
笔录里对这次维修只是一笔带过,询问的民警似乎也没有深究。
陈默用手指点了点这句话,抬头问正在打电话协调工作的赵建伟:“老赵,老周笔录里提到的今年1月份的货架维修,具体是哪一天?”
“维修内容是什么?维修人员是银行内部的还是外聘的?这些笔录里没写清楚。”
赵建伟捂住话筒,对旁边一个年轻民警说:“小张,把银行后勤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找出来,直接问他今年1月份金库有没有维修记录,越详细越好!”
小张很快找到了号码拨了过去。几分钟后,他汇报说:“赵队,陈老师,问清楚了。银行后勤科长说,今年1月25号,确实有一次维修记录。”
“原因是金库管理员报告说最里面一排货架有一颗固定螺丝有些松动,担心承重问题。后勤科派了维修组的两名老师傅进去加固。时间是当天下午三点到三点半左右。”
“1月25号……”陈默迅速心算了一下,“农历腊月初七。距离案发大概半个月。”他追问,“维修组的人是什么背景?银行正式职工还是外包的?”
小张对着电话又询问了几句,然后回答:“是银行后勤科自己的维修工,两个老师傅,都在银行干了十几年了,背景清白。”
“后勤科长说当时是两名金库管理员,老周和小李,全程陪同监督,维修过程很快,就是紧了几颗螺丝,没有异常。”
“全程陪同?”陈默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具体是怎么个陪同法?两名管理员是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两名维修工吗?”
“维修工在紧固内侧货架螺丝时,管理员是否有可能因为视角原因,短暂处于监控盲区之外?”
小张被问住了,对着电话支支吾吾复述了一遍。电话那头的后勤科长显然也被这个细节问题问懵了,表示需要回忆一下,或者问问当时在场的管库员。
“这个细节很关键。”陈默对赵建伟说,“如果维修工在盲区作业时,管理员只是站在通道口‘监督’,那么维修工是有可能在管理员视线和监控双重盲区的短暂时间内,做手脚的。”
“比如,提前放置某种工具,或者窥探金库内部结构甚至密码输入习惯。”
赵建伟脸色严峻:“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使是内部维修工,如果被收买,或者本身有问题,也能利用这种管理上的细微漏洞。”
“我马上让人分别再找老周和小李,单独、详细地核实1月25号下午维修时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他们在盲区附近的具体站位和视线范围。”
命令下达,专案组如同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陈默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街道上闪烁的霓虹和灯笼,摸出了手机。他翻到家里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妻子李小凤略带睡意的声音:“喂?”
“小凤,是我。还没睡?”陈默的声音下意识地放缓了些。
“刚把晓晓哄睡着,收拾了一下屋子。你那边怎么样?案子有进展吗?”李小凤关切地问。
“有点头绪了,还在查。晚上要加班,不用等我了。”陈默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妈睡了吗?”
“刚睡下。还念叨你呢,说给你包的饺子都冻好了,就等你回来下锅。”李小凤轻声说,“你尽量赶在年三十前回来,妈心里才踏实。”
“我知道。应该……问题不大。”陈默看着窗外浓厚的年味,心里计算着时间,“你们先准备着,我这边一有突破就尽快赶回去。”
又简单说了两句,叮嘱妻子关好门窗,陈默挂了电话。
1100万不翼而飞,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和胆量,足以让一些人铤而走险,甚至不惜在年关制造如此大案。
他转身回到会议桌前,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专注。他拿起任晓峰和马向景的初步背景调查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