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3日,清晨。
仙台市上空阴云低垂,细碎的雪粒随着寒风飘洒下来,落在公 安局刑侦支队大楼的窗沿上,积了薄薄一层。
距离农历除夕只剩四天,街道上的年味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雪冲淡了几分,显得清冷而肃杀。
“重点还是任晓峰和马向景。”陈默翻完最后一页,将两份档案推到桌子中央,“他们是核心管库员,日常进出金库最频繁,对内部结构和监控死角也最熟悉。”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那两份档案上。
任晓峰,32岁,市农行总行金库管理员,工龄5年。
已婚,爱人张莉是市中心一家大型超市的收银员。家庭住址登记在老城区一套约70平米的两居室,无贷款记录。
从表面看,这是一个典型的城市普通工薪家庭。
陈默指向任晓峰的工资流水复印件,“他和张莉的月工资加起来大概四千元左右,收支基本平衡。但这里有问题。”
他的手指移到另一张银行流水单上,“看今年1月10日,他名下的一张储蓄卡,突然有一笔三万元的现金存入,摘要栏手写备注是‘货款’。”
赵建伟凑近看了看:“货款?他本人是银行职工,配偶是超市员工,家里没有经营任何生意,哪来的货款收入?”
“更可疑的是这里。”陈默又翻出一张转账记录,“1月28日,也就是腊月初九,任晓峰从同一张卡里,向一个名叫‘刘刚’的个人账户转出两万五千元。”
“刘刚是谁?”赵建伟立刻问。
旁边一个年轻民警赶紧汇报:“初步查了,刘刚,男,41岁,注册经营一家名为‘恒发’的典当行,地点在城西区解放路中段。”
“典当行老板?”赵建伟眉头紧锁,“一个银行金库管理员,和典当行老板有大额资金往来?立刻安排人,去核实这个刘刚和任晓峰的具体关系,以及这笔两万五千元的真实用途。”
“注意方式,先外围摸查,别直接惊动。”
“明白。”年轻民警记下要点,快步离开会议室。
陈默拿起另一份档案:“再看马向景。”
“马向景,29岁,金库管理员,工龄3年。未婚,父母是邻省农村的农民,他本人在城郊结合部租住一间单室。
资料显示他生活节俭,社交简单,唯一的兴趣爱好栏写着“购买体育彩票”。
“爱好买彩票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近三个月的投注金额变化。这是去年10月以前的记录,单次投注额基本在十元、二十元,符合他月薪两千八的消费水平。”
他指着表格上的数据:“但从11月开始,单次投注金额频繁出现五百元、八百元。到了12月,甚至有一笔两千元的记录。”
“而他12月的工资收入,扣除房租水电,到手不超过两千五百元。这笔买彩票的巨款,从哪里来?”
会议室里一阵低声议论。两个核心管库员,一个出现无法解释的大额资金存入和流向不明,另一个消费习惯突然变得阔绰,这绝非巧合。
“维修组那边有消息了吗?”陈默抬头问赵建伟。
赵建伟看了看手表:“差不多该有结果了。”
话音刚落,之前派去银行后勤部门核实情况的老刑警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赵队,陈老师,问清楚了。1月25号下午进金库维修货架的,是后勤科维修组的组长王军和维修工李涛。
两人都是银行正式职工,背景初步核查没发现问题。
当时全程由金库管理员老周陪同监督,据后勤科长和老周回忆,维修过程大概半小时,只是紧了几颗螺丝,两名维修工没有单独行动,老周也基本全程在场,视线没有长时间离开。”
“基本?”陈默捕捉到这个用词。
老刑警点点头:“我问了细节,老周回忆说,维修工在紧固最里面那排货架顶端的螺丝时,他需要稍微侧身仰头才能看到,有大概几十秒的时间。
他的视线主要放在维修工上半身和手部动作上,对货架顶端平面和背后的狭窄缝隙,确实可能存在极短暂的观察死角。
但他说时间很短,而且维修工下来后,他大致看了一眼,没发现异常。”
“极短暂的观察死角……”陈默沉吟道,“对于早有预谋、手法熟练的人来说,几十秒足够做很多小动作了。比如,放置一个微小的跟踪器,或者更隐蔽的东西。”
他话锋一转,“不过,既然维修工是内部职工,背景清白,且全程有管理员陪同,他们直接参与作案或放置大型工具的风险确实降低了。
现在的焦点,还是要回到内部人员利用管理漏洞上。”
他看向赵建伟:“我建议,分别传唤任晓峰和马向景,进行单独询问。询问重点:第一,他们个人资金异常情况的合理解释。
第二,1月25日维修当天的具体细节,特别是谁最后离开金库、是否检查了盲区。
第三,近期有无异常人员接触,或感到任何可疑情况。”
“好!”赵建伟立即部署,“小张,你带一组人,去银行把任晓峰请过来,注意态度,暂时以配合调查的名义。小李,你们组去请马向景。分开问,做好笔录。”
命令下达,专案组再次忙碌起来。
上午十点四十分,任晓峰首先被带到刑侦支队的一间询问室。他穿着银行的藏青色工装,脸上带着些许不安,但整体表现还算镇定。
赵建伟主问,陈默坐在一旁观察。
“任晓峰,找你来是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如实回答。”赵建伟开门见山,“1月10日,你账户存入三万元,备注‘货款’,解释一下来源。”
任晓峰舔了舔嘴唇:“那钱是我姐夫借给我的。他做点小生意,年底需要资金周转,找我临时挪一下,说过完年就还。后来他资金回笼了,就在1月底把钱还给我了。”
“你姐夫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生意?”
“叫李小斌,在建材市场有个摊位,主要卖五金配件。”
赵建伟示意记录员记下,然后追问:“那1月28日,你转给典当行老板刘刚的两万五千元,又是怎么回事?”
任晓峰似乎早有准备,回答得很流利:“哦,那笔钱是赎当品的。我之前有一块手表,暂时用不着,就在刘刚那儿当了点钱。1月底手头宽裕了,就去赎回来了。”
“什么手表?当了多少?赎当为什么要两万五?”赵建伟连续发问。
“就是一块普通的欧米茄手表,好几年前买的了。当时当了……当了大概两万块吧。赎当需要本金加利息,所以一共付了两万五。”任晓峰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陈默默默记下这个细节。
赵建伟没有当场戳穿,转而问起1月25日的维修情况:“回忆一下1月25号下午,金库货架维修那天,你和马向景谁先离开的金库?离开前是否检查了货架顶部和背后这些盲区?”
任晓峰想了想:“那天……应该是我先离开的。我好像有点闹肚子,提前了几分钟去洗手间。
至于说检查盲区,平时我们下班前都会大致看一下,那天有维修,可能……可能看得没那么仔细吧?主要是老周负责监督维修工,我们就是正常下班。”
询问持续了约四十分钟,任晓峰对资金问题和维修细节的回答看似都能自圆其说,但仔细推敲,却存在不少模糊和值得怀疑的地方。
就在任晓峰被询问的同时,外围调查组传来消息:初步核实,任晓峰的姐夫李小斌确实在做建材生意,近期账户有资金流动,但与任晓峰之间的三万元借贷关系,需要进一步核实凭证。
而对刘刚典当行的初步暗访反馈,任晓峰确实曾有一块手表在该典当行质押,但记录显示那是一块价值约四五千元的普通国产手表,质押金额为三千元,赎当本息合计不应超过四千元。
与两万五千元的转账金额相差巨大。
任晓峰在“赎手表”的问题上,明显说了谎。
下午两点半,马向景被带到另一间询问室。
与任晓峰的故作镇定不同,马向景显得更加紧张,双手一直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摩擦。
面对“近三个月为何大额购买彩票”的疑问,他支支吾吾:“就是……就是前段时间运气比较好,中了几次小奖,觉得有感觉,就想多投入一点,搏一把大的……”
“中的什么奖?奖金多少?”赵建伟追问。
“就是……几十块、几百块的小奖……具体记不清了。”马向景眼神躲闪。
陈默突然插话,语气平和但带着压力:“马向景,1月25号维修货架那天,你最后离开金库时,有没有仔细检查货架顶端和后面的情况?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马向景似乎没料到问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我最后锁的门。检查……应该检查了吧?都正常……没什么异常。”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对,好像是任晓峰最后走的?我记不清了……”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个关于谁最后离开的回答,与任晓峰的说法出现了矛盾。陈默和赵建伟交换了一个眼神。
询问马向景的过程比任晓峰更不顺利,他对资金问题和关键时间点的回答漏洞百出,难以自洽。
与此同时,另一路外围调查人员带来了更实质性的进展:关于任晓峰和马向景的异常消费记录。
“陈老师,赵队,”负责调查的民警汇报,“我们查了任晓峰爱人张莉的消费记录。1月30日,腊月十二,她在市中心百货大楼的金店,用现金购买了一条重约30克的千足金项链,售价一万两千元左右。”
“而张莉当月的工资收入是两千三百元,家庭日常开销后,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结余现金用于购买奢侈品。”
“马向景这边,”另一名民警接口,“2月5日,腊月十八,他通过银行柜台向老家父母的账户汇款一万元,汇款附言写的是‘年终奖金’。”
“但我们核实了市农行的年终奖发放记录,马向景今年的年终奖为八千元,已于1月20日发放到他工资卡。这多出来的一万元,来源不明。”
陈默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将关键时间点和资金异常情况逐一列出:
1月10日:任晓峰账户存入3万(来源存疑)
1月25日:金库维修(监控与管理可能存在短暂盲区)
1月28日:任晓峰向刘刚转账2.5万(理由存疑,金额不符)
1月30日:任晓峰之妻张莉现金购金链1.2万
2月5日:马向景向家汇款1万(超出年终奖收入)
2月12日:案发,金库失窃1100万
“时间线很清晰。”陈默用笔点着白板,“1月25日的维修,可能是一个关键节点。之后,任晓峰和马向景几乎同时出现了无法合理解释的资金流入和消费行为。”
“这很可能意味着,他们在维修前后,通过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途径,获得了一笔非法收入,这很可能就是赃款的提前分赃或者活动经费。”
赵建伟补充道:“而且两人在询问中对维修当天的细节记忆模糊甚至矛盾,很可能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晚上八点,前往核实刘刚的民警带回了更重要的信息。
“赵队,陈老师,我们侧面接触了刘刚。他开始咬定那两万五是赎当的钱,但我们出示了典当记录后,他改口了。”
民警压低声音,“刘刚承认,那两万五千元,是任晓峰在1月28日那天暂时‘寄存’在他那里的。
任晓峰当时说,‘最近有笔款子要到我这里,不方便直接放银行,先放你这儿保管一下,过段时间我来取’。
刘刚因为和任晓峰有点远房亲戚关系,就答应了。”
“寄存?”陈默眼神锐利起来,“这说明任晓峰在1月底就在预期有一笔来路不明的巨款到账!这比案发时间早了半个月!”
会议室内气氛顿时更加凝重。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正在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夜色渐深,雪已经停了,但气温更低。仙台市公 安局刑侦支队大楼灯火通明,各路人马按照新的部署迅速行动起来。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破案的压力也如同窗外的寒气,无孔不入。
每个人都清楚,必须在春节前撕开这道口子,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