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4日,农历腊月二十七。
雪下了一夜,仙台市区的街道、屋顶都覆上了一层不均匀的白。
环卫工人早早开始清扫主干道,铲雪板和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混杂着偶尔提前响起的鞭炮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商场门口挂起了大红灯笼和对联,摊贩们支起摊位,售卖着各式各样的年货,空气里弥漫着炒货和糖瓜的甜香,年的气息在雪后显得格外浓烈。
然而,仙台市公 安局刑侦支队大楼内的“2·12”特大金库盗窃案专案指挥部,气氛却与窗外的年味格格不入,愈发凝重、紧绷。
赵建伟双眼布满血丝,将一叠刚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清单拍在会议桌上,声音沙哑:“任晓峰和马向景,从1月15日到2月11日案发前,两人手机通话异常频繁。”
“平均每天3到4次,每次时长从几十秒到十几分钟不等。”
“我认为这绝对超出了正常同事,尤其是同班组金库管理员之间工作协调的需要。”
一名民警补充道:“我们核对了他们的排班表,大部分通话发生在非工作时间,或者其中一人当班、另一人休息的时间段。内容无法监听,但频繁度极不正常。”
陈默没有去看通话记录,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反复播放着银行金库内部近一周的监控录像。
手指在触摸板上缓慢而精确地拖动进度条,对比着监控画面上方的时间戳和银行提供的金库进出登记日志。
“监控有问题。”陈默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会议室里低声的议论瞬间停止。
他暂停了播放,指着屏幕,“看这里,1月30日上午9点15分,任晓峰和马向景双人进入金库,进行例行盘库。登记日志显示他们在9点40分离开,全程25分钟。”
他拖动进度条,将录像拉到最后:“但实际监控录像的回放总时长,只有23分15秒。少了1分45秒。”
技术队队长立刻凑过来,亲自操作核对了几遍,额头渗出了汗珠:“陈老师,确实……少了1分45秒。”
“可能是监控服务器偶尔的数据缓存或丢包?之前也出现过几秒的误差,但这么长的缺失……比较少见。”
“不是几秒,是1分45秒。这个时间长度,足够完成一些关键动作了。”
陈默摇头,“更重要的是,缺失的时间段,根据进出记录和录像前后内容判断,恰好是两人移动到金库最深处、靠近货架盲区进行整理的时间段。”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他看向技术队队长:“立即彻底检查金库监控系统的后台操作日志,重点排查1月25日维修前后,一直到案发前,有没有非正常的登录、修改、或者系统重启记录。特别是时间戳有无异常变动。”
“明白!”技术队队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带人赶往银行数据中心。
上午10点刚过,技术科传来了初步核查结果。电话接通,技术队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赵队,陈老师,查到了!”
“金库监控系统的服务器日志显示,在1月28日凌晨2点01分,有过一次异常的系统重启事件。重启指令来源IP地址,经过核实,是银行内部局域网的一个终端。”
赵建伟急问:“哪个终端?谁操作的?”
“登录账号……是马向景的工号。”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赵建伟立刻抓起对讲机:“立刻安排人,再去银行,把马向景给我请回来!这次直接带到询问室!”
陈默则站起身:“老赵,我去一趟银行信息科技部,核实一下这个登录记录的细节。马向景一个金库管理员,是否有权限和能力在凌晨操作监控服务器。”
仙台市农业银行总行信息科技部机房内,气氛同样紧张。部门负责人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姓王,在陈默出示证件并说明来意后,他显得非常配合,立刻调出了1月28日凌晨的相关系统日志。
“陈警官,我们核实了,1月28日凌晨2点01分的重启指令,确实是从内部网络发出的,认证账号是马向景的。”
王主任指着屏幕上的一行日志记录,“但是,这很不正常。马向景是金库管理员,他的账号权限仅限于查询金库门口的进出记录和部分低权限业务系统,绝对没有操作监控服务器、尤其是进行重启的权限。”
“我们的运维手册明确要求,这类操作必须由信息科技部专人执行,并需主管审批。”
陈默追问:“有没有可能是权限配置错误,或者他的账号被盗用了?”
王主任推了推眼镜,熟练地敲击键盘,调出更详细的访问日志:“我们检查了账号的权限历史记录,没有发现异常变更。至于盗用……”
“陈警官,您看这里,”他指向另一条关联日志,“在重启事件发生前大约一分钟,也就是凌晨2点整左右,监控系统所在的服务器有一个外部USB设备接入的记录。”
“USB设备?是什么?”陈默追问。
王主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日志只记录了有USB大容量存储设备接入,但没有记录具体的设备序列号或型号信息。”
“我们这套监控系统是几年前部署的,设备老旧,日志功能不完善,无法识别更详细的U盘信息。接入后很快系统就重启了。”
“U盘接入和重启的时间几乎重合?”陈默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是的,间隔非常短。
“我们初步判断,很可能是在服务器上插入了带有恶意脚本或特殊引导程序的U盘,通过U盘启动或运行了某种程序。”
“进而强制重启了系统,并且在重启过程中可能修改了系统时间同步机制或删除了部分监控片段。”
王主任解释道,语气带着歉意,“很抱歉,由于设备限制,我们无法追溯那个U盘的具体内容和来源。”
陈默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这意味着,有人利用技术手段,很可能通过一个外部U盘,盗用或伪装了马向景的工号,对监控系统动了手脚,人为制造了时间差。
“王主任,谢谢你的配合。请保留好所有这些日志记录,作为证据。”
中午12点,刑侦支队询问室。
马向景再次被带了进来。
与上次的紧张不安相比,他这次脸上多了几分憔悴,眼窝深陷。
当赵建伟直接抛出“1月28日凌晨2点,你的工号登录并重启了金库监控系统”的问题时,他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没有!绝对没有!”马向景猛地抬头,声音提高了八度,双手挥舞着,“我怎么会搞那个东西?我连电脑都不太会用!下班我就回家睡觉了,凌晨我跑去银行重启监控?”
“我疯了吗?肯定是有人偷了我的工号!陷害我!”
陈默坐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等他激动的情绪稍缓,才缓缓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放大的黑白监控截图照片,推到马向景面前的桌板上。
照片有些模糊,但能清晰辨认出是银行总行大楼门口的场景,时间戳显示是“2007-01-28 01:50:23”。
一个穿着深色外套、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子,正提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大小的袋子走进大楼。
男子的体型、走姿,尤其是露出的眉眼部分,与马向景高度相似。
“马向景,你说你1月28日凌晨下班就回家睡觉了。”
陈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那请你解释一下,这张银行门口监控拍到的,在异常重启发生前10分钟进入大楼的人,是不是你?你手里提的这个黑色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马向景的目光接触到照片的瞬间,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刚才激动的情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巨大恐慌和绝望。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审讯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建伟和陈默都没有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死死地闭上了嘴,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不再看那张照片,也不再与任何人对视。
下午3点,就在审讯陷入僵局的同时,外围调查组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一组民警根据之前对任晓峰社会关系的排查,找到了一个他以远房表弟名义租用的、位于城郊结合部的一个独立旧车库。
车库门锁着,民警依法申请了搜查令后进行了检查。
车库里停着一辆破旧的银灰色面包车,车牌被故意用污泥遮挡。
民警打开车门,一股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车内座椅破旧,但引起民警注意的是,驾驶室和后排脚垫上,沾着不少灰白色的、颗粒较细的水泥碎屑。
“赵队,陈老师,我们在任晓峰租的车库里发现一辆可疑面包车!”
负责调查的民警通过电话汇报,语气兴奋,“车牌照被污损遮挡。初步检查,车内脚垫上有大量水泥碎屑,颜色和质地与金库地面提取到的样本非常相似!”
“立刻通知技术队过去进行详细勘查!重点搜索车内有没有现金纤维、油墨残留,或者现金箱摩擦留下的划痕!”赵建伟下令,同时追问,“查这辆车的来源!”
另一路民警很快从租车行找到了信息。租车行老板确认,这辆面包车是在1月20日被租下的,租期一个月,登记用的身份证是任晓峰一个远房表弟的。
但租车行老板回忆,当时来租车的是两个人,另一个同行者戴着口罩,不怎么说话,体型偏瘦,和民警出示的马向景照片很像。
“租车时间在案发前近一个月,用他人身份,两人同行,马向景疑似在场……”
陈默快速梳理着线索,“这辆车,很可能就是他们用来转移赃款的交通工具。1月25日维修制造盲区,可能放置了转移工具或做了准备。”
1月28日修改监控,为后续行动打掩护,之后,利用监控盲区和被修改的时间差,分批将现金箱运出金库,再用这辆面包车运走。”
赵建伟补充道:“现在关键是要找到这辆车案发前后的行驶轨迹,确定他们把现金藏在了哪里。”
“我马上安排人手,以车库为中心,调取周边所有可能路口的监控录像,追踪这辆面包车的去向。重点是偏僻的仓库、废弃工厂、或者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
晚上7点,技术队对面包车的初步勘查结果出来了。在副驾驶座椅下方的缝隙里,技术人员发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经比对,与任晓峰的右手食指指纹吻合。”
“同时,使用便携式检测设备对车厢内壁进行光谱分析,检测到了微量的新钞油墨成分反应。
“赵队,陈老师,车内发现任晓峰的指纹,以及新钞油墨残留。基本可以确定,这辆面包车就是用于运输被盗现金的车辆。”技术队长汇报时,语气肯定。
陈默看着勘查报告和指纹比对结果,对赵建伟说:“证据链正在闭合。任晓峰和马向景,利用职务便利,精心策划,通过修改监控、利用盲区,盗取金库现金,并用事先准备好的面包车转移。”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找到那1100万现金的藏匿地点,以及完整还原他们如何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将沉重的现金箱从金库内部运到银行外停车场的面包车上。找到赃款,零口供也能定罪。”
赵建伟重重地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依旧飘着细雪的夜空:“距离除夕还有三天。必须在年前找到这笔钱,不然夜长梦多。”
“我这就加派人手,全力追踪面包车轨迹,就是把仙台市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1100万找出来!”
指挥部里,灯火通明,新一轮更细致的排查工作迅速部署下去。雪夜的仙台,表面平静的年关之下,一场追寻巨款的暗战正在紧张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