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炙烤下，蝉鸣撕扯着暑气。

　　一处树荫处，陆沉舟和猴子贴着榕树树干喘着气。

　　“大哥，刚才那记勾拳，真特娘解气。”

　　猴子抹了把额角的汗，咧嘴笑着，“大哥，说实话，你刚才要是不上，我就先上了，早就受不了了！”

　　“老子忍他半小时了，全车人都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明明是他擅自离岗，反倒怪咱闹事。

　　陆沉舟踢了他一脚，却藏不住嘴角的笑：“少贫嘴，打都打完了，再歇会儿。”

　　他摸了摸布包，听着里头装着的瓷片叮铃作响，心里踏实了许多。

　　猴子翻身坐起，抽出一根假烟抽了起来，“真应了那句话，大城市的月亮都是歪的。”

　　“大哥，咱们接下来咋办？”

　　陆沉舟想了想，“坐出租车去吧。”

　　猴子眼睛一亮，“大哥，你可算舍得花钱了？”

　　“没办法，一路全是糟心事儿，赶紧卖完得了，回老家钓我的鱼去。”

　　“好！”

　　两人在树荫里歇了几分钟，才起身往中山路西段走。

　　这年头的出租车还比较少见，一般人也做不起，都是接待外宾或者华侨的。

　　而且不同于后世的“招手即停”，现在的出租车都是定点载客。

　　出租车载客点设在华侨大厦门口，水泥上停着几辆丰田皇冠，车顶着“TAXI”灯箱。

　　“师傅，去友谊商店！”陆沉舟敲了敲车窗。

　　司机是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万宝路。

　　他上下打量两人一眼，目光有些怀疑他们能不能掏得起钱。

　　“二十块，不打表。”

　　“抢钱啊？”猴子瞪眼。

　　县城到省城的长途汽车票才三块五，这短短几公里路要二十块，确实咬人。

　　但此刻日头正毒，陆沉舟实在懒得折腾了，拉着猴子上了车。

　　“上车，开快点。”

　　要说掏了钱，待遇就是不一样。

　　司机顿时就换了一张面孔，亲自下车打开车门。

　　“来来来，二位赶紧上车，我这就开空调。”

　　坐上车后，司机把墨镜推到头顶，方向盘打得飞转，一脚油门到底。

　　路上，司机攀谈道：“二位去友谊商店做什么买卖？”

　　“开你的车。”陆沉舟抱紧了怀里的布包。

　　和他们刚才敢动手打人，却不怕警察一样。

　　这年头的治安还不太行，也没什么监控，见财起意的案件时有发生，陆沉舟不得不防。

　　司机笑了笑，没再说话。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友谊商店。

　　陆沉舟付了车钱，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蹦到二十二块，吐槽了一句，“真黑。”

　　“开空调也是要钱的嘛。”

　　司机嘿嘿笑了笑，接过钱，踩着油门扬长而去。

　　友谊商店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猴子看了看面前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建筑，又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大哥，这地方真行吗？要不咱们还是去十三行吧？”

　　“来都来了，怕什么，走。”

　　说着，陆沉舟就移步走向了旋转门，猴子也只好跟上。

　　一进入店内，便是冷气扑面，冻得两人起了层鸡皮疙瘩。

　　大理石地面映着水晶吊灯，货架上的商品用玻璃罩罩着，进口香水和化妆品琳琅满目。

　　猴子瞥了一眼上面的标价，倒吸一口凉气。

　　“这他妈还是人民币吗？这都是什么人买的啊？”

　　“有钱人呗。”

　　陆沉舟也看了一眼，一个包就要八千。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两眼，一道声音传来。

　　“同志，看点什么？”

　　售货员小姐穿着笔挺的西装裙，西装裙的开叉露出半截尼龙丝袜，踩着小皮鞋走了过来。

　　“我们想问问，收不收老物件？”

　　小姐上下打量他们，目光停在陆沉舟拎着的包上，皱了皱眉。

　　“本店只做外宾生意，收古董去文物商店，在西堤二马路。”

　　“不过你们要是有外汇券，倒是可以买点进口货。”

　　说着，她还掏出白手套擦拭了一下猴子刚才摸过的玻璃柜，仿佛怕他们的土气弄脏了展品。

　　一直暴脾气的猴子，这次罕见的没有发怒。

　　他看了看售货员看自己的眼神，又看到周围来往的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自卑感涌上心头，压低声音道：“大哥，咱们走吧，人家瞧不起咱……”

　　陆沉舟却纹丝不动，四下打量着什么。

　　他不打算去文物商店，更不想去十三行摆地摊。那种地方开不了高价，最多也就几百块打发了。

　　他之所以来友谊商店，真正的目的是找人。找港商。

　　港商很好认的，穿衣打扮，说话口音，一眼就能看出来。

　　陆沉舟目光四下搜寻了一下，余光扫到化妆品区拐角处的男人。

　　那是个黑瘦且矮的中年男人，穿米色亚麻西装，袖口绣着金线，正用粤语跟身边的女子调笑。

　　那女子则看上去比他年轻二十岁，脚踩三接头高跟鞋，拎着个鳄鱼皮手袋——正是刚才标价八千块的“皮尔·卡丹”。

　　这种人，一看就是港商，正是陆沉舟寻找的目标。

　　陆沉舟攥紧的布包，大步流星迎上去。

　　“先生你好。”

　　陆沉舟的突然到来，惊得女子往男人怀里躲了躲。

　　女子皱起眉头，涂着珊瑚色口红的嘴撇向一边：“你什么啊，离我远点，不闻闻自己身上——咸鱼晒多了吧？”

　　她捏着绢丝手帕在鼻尖扇了扇，高跟鞋不耐烦地敲着大理石地面。

　　陆沉舟没理会她，对男人开门见山道，“您对老物件有没有兴趣？”

　　男人错愕的挑起一瞥眉毛，说话声音带着明显的口音。“你有？”

　　“我有。”陆沉舟点了点头。

　　那女人又拽住男人的胳膊，声音发腻道：“阿昌，你不要什么人的东西都买，脏死了，买回来洗不掉的。”

　　“小姐说得对，”

　　陆沉舟盯着女人的鳄鱼皮包，不卑不亢道。

　　“鳄鱼皮处理前是出了名的有股腥臭味——怪不得您身上喷那么多香水。”

　　女人的粉脸登时涨成猪肝色：“你——”

　　“别没礼貌。”

　　男人摆了摆手，喝止了她。

　　他转身上下打量陆沉舟，露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

　　倒不是对陆沉舟口中的物件感了兴趣，而是对陆沉舟这个人感兴趣。

　　他突然笑出声，摘下手套，向陆沉舟伸出手：“有意思，我姓陈，叫陈友昌，在香港上环开瓷器行。”

　　“陆沉舟。”陆沉舟与他握手。

　　陈友昌冲女人甩了甩下巴，“你去一楼看看首饰，我跟这位兄弟聊聊。”

　　女人跺了跺脚，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怨气，却还是扭着腰走了。

　　他向陆沉舟示意，“我们借一步聊吧，让我看看你的物件有没有你的嘴那么犀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