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昌带着陆沉舟来到二楼的休息区。
这里摆着几套藤编桌椅,两人坐下后,陈友昌扯了扯亚麻西装的领口,望着陆沉舟。
“朋友,有什么宝贝,现在都可以拿出来了。”
“一直都拿着呢。”
听到这话,陈友昌看向了陆沉舟手里的破布包,忽然笑出声。
“都说好马配好鞍,你这宝贝搁在补丁布里,倒是让这布也跟着升值了。”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不过这防备心倒是对的,我上个月还遇到过劫道的。”
陆沉舟没接话,指尖捏住布包绳结,布包掀开的瞬间,瓷片相碰的脆响便响起。
陈友昌的笑纹顿时凝在脸上:“碎成这样?”
陆沉舟依旧没说话。
原因很简单,他完全不懂,说话就容易暴露自己不懂。
正所谓不要随便使出真本事,因为那样别人就会发现你没有本事。
所以,保持沉默才是这时候的最上策。
他把十二片瓷片拼在桌面上,特地把碗底中央翻过来。
模糊的篆书款映入眼帘。
陈友昌的手指在碎瓷上悬了三秒,随后摆了摆手。
“朋友,你这东西碎成这个样子,哪怕是值钱也变得不值。”
陆沉舟依旧没说话。
“朋友,这样吧,看在我们是同胞……”
话音未落,陆沉舟直接沉默着收起瓷片,作势就准备走。
陈友昌赶紧拦住。
“哎朋友!这是怎么了?”
陆沉舟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既然陈老板看不上碎瓷,我就去十三行摆地摊,说不定能遇着识货的。”
陈友昌愣了一下,随后安抚道,“朋友你先坐,是哥哥不对。”
陆沉舟这才再次坐下。
而陈友昌也不敢把陆沉舟当傻子来坑了,从西装内袋摸出放大镜,打量了一会儿后,认真的说道起来。
“这是永乐年间的官窑瓷,胎土用的景德镇麻仓土。”
“釉色白中闪青,积釉处泛淡淡虾青色,胎底露胎处的橘红色斑,是永乐瓷的特征,典型的永乐甜白釉——若我没猜错,完整器该是‘永乐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
说罢,他放下放大镜,“朋友,这下不能说我不懂了吧。”
陆沉舟点了点头。
“您好眼力。”
关于陈友昌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
不过做生意嘛,会忽悠就行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您就直说吧,给开什么价。”
“要是价格满意,咱们还可以再谈别的。”
“再谈别的?”
陈友昌眼睛亮了起来,“朋友这话里的意思是,你还有?”
陆沉舟点了点头,拿出了那块玉佩,再陈友昌面前晃了晃。
陈友昌眼睛顿时就瞪大了,刚想伸手,陆沉舟又把玉佩收了回去。
“先谈这个。”陆沉舟指了指桌子。
“嗯。”
陈友昌也定了定神,不能暴露自己内心的激动。
他是做瓷器生意的,自然懂得这东西的价值。
他上周在香港拍卖会上见过类似的碗,成交价十二万港币。
至于刚才那个玉佩,虽然他只晃到了一眼,但他一下就认出那是清代的蝠衔宝珠纹玉佩。
陈友昌心中激动,面上却如平湖般不动声色。
他掏出两只万宝路烟,给陆沉舟发了一根,自己则用打火机点上,这才说道。
“直接问价嘛,小兄弟你还真是性急。”
陆沉舟心中暗暗吐槽:我又不是跟你谈恋爱,难不成还拉拉扯扯一会儿?
“嗐,我这人性子就这样。”
“嗯,年轻人性子急点正常。”陈友昌抽了一口烟,“不过直接给你乱开价,可能会让你亏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心里也过不去。”
“要不这样,你有时间吗?”
陆沉舟耸了耸肩,“当然。”
陈友昌掐灭烟头:“那咱们去一趟西堤码头。”
他往陆沉舟手里塞了张烫金名片,“我仓库里有全套锔瓷工具,还有从景德镇请来的老师傅。”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胎质里掺了沙粒,或者款识是后描的……”
“随你验。”
陆沉舟把名片塞进裤兜,收起布包往怀里一揣。
“好,小兄弟痛快。那咱们现在就走,我的车就在楼下停着。”
两人刚要动身。
“阿昌!”
那女子又踩着高跟鞋冲过来,挽住陈友昌的手,声音甜的发腻。
“别跟乡下人浪费时间,咱们还要去花园酒店喝下午茶呢!”
陈友昌的脸瞬间沉下来,一把甩开女人的手:“闭嘴!谁教你用‘乡下人’三个字的?这是我刚结拜的兄弟!”
女人的粉脸白了又红,绢丝手帕在指间绞成麻花:“阿昌你疯了?他不就是一臭大陆的……”
“你说什么?”陈友昌打断他,“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说这种话了!你这张嘴还想不想要了。”
他转向陆沉舟,语气瞬间温和,“兄弟别介意,她就懂涂脂抹粉,连瓷片和瓦片都分不清。”
陆沉舟拦住正要发作的陈友昌:“陈大哥,验货要紧。”
“行,兄弟别跟她计较。”
陈友昌拍了拍他肩膀,“走,我的车停在后巷”
吕陆沉舟跟着他下了楼,热气扑面而来,陈友昌的座驾是一辆黑色丰田皇冠,车牌尾号三个八,全广州找不出第二辆。
陆沉舟刚要拉开车门,忽然想起什么:“我还有个兄弟在一楼,一块儿去不碍事吧?”
“说什么呢!”
陈友昌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兄弟就是我兄弟,赶紧叫上——咱这车能坐五个人,宽敞!”
陆沉舟点了点头,回去叫上猴子。
在柜台角落找到猴子时,他正盯着玻璃柜里的进口面霜发呆。
平时亢奋的他,此时耷拉着脑袋,像是蔫儿了。
陆沉舟用脚尖踢了踢他的鞋跟:“发什么呆?陈大哥的车都等着呢。”
猴子慌忙转身,鼻尖沁着细汗:“哥,我……”
“别磨叽,”陆沉舟知道他是怎么了。
无非就是见到了更大的世界,不一样的人,心里有落差了。
“跟我来,有啥一会儿再说。”
猴子跟着陆沉舟走向停车场。
然而到了车边,却没看见陈友昌的影子。
陆沉舟让猴子在树荫下等着,自己返回商店。
刚转过旋转门,就听见服务台的固定电话传来急促的粤语:
“……对,永乐压手杯的残片!胎质带麻仓土,釉面有虾青斑!”
是陈友昌的声音,“赶紧把李师傅从茶楼叫回来!”
陆沉舟靠在柱子上,看着对方挂电话时指尖的颤抖。